心有惻隱,但並不會過多的在意。
他早已經歷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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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後的萬家燈火在城市的夜空中映襯出熱鬧的氣息來,以澤州為中心,斑斑點點的蔓延,軍營、驛站、村莊,往日裡行人不多的小路、山林,在這夜裡也亮起了稀疏的光芒來。
澤州城已經許久沒有這般熱鬧的景象,城內城外,氣氛便都顯得緊張。
氣氛緊張,各種事情就多。澤州知州的府邸,一些結伴前來請求官府關閉城門不許外人進入的宿老鄉紳們剛剛離去,知州陸安民用手巾擦拭著額頭上的汗珠,心緒焦慮地在這偏廳中走了幾圈,在椅子上坐了下來。
宿老鄉紳們的要求難以達到,即便是拒絕,也並不容易,但畢竟人已經離去,照理說他的情緒也應該安定下來。但在此時,這位陸知州顯然仍有其它為難之事,他在椅子上目光不寧地想了一陣,終於還是拍拍椅子,站了起來,出門往另一間會客室過去。
房間的門口,有兩名侍衛,一名侍女守著。陸安民走過去,低頭向侍女詢問:“那位姑娘吃東西了沒有?”
侍女搖了搖頭:“回老爺,還沒有。”
陸安民皺了皺眉頭,遲疑一下,終於伸手,推門進去。
武朝傾覆、天下紛亂,陸安民走到今天的位置,曾經卻是景翰六年的進士,經歷過金榜題名、跨馬遊街,也曾經歷萬人離亂、混戰饑荒。到得如今,居於虎王手下,守禦一城,許許多多的規矩都已毀壞,許許多多混亂的事情,他也都已親眼見過,但到的澤州局勢緊張的當下,今天來拜訪他的這個人,卻委實是令他感到有些意外和棘手的。
房門推開,馨黃的燈火之中,有一桌早已涼了的飯菜,房間一側的燈火下坐著的,卻是一名僧衣如水的女尼,這帶髮修行的女尼一頭長髮垂下,正微微低頭,撥弄指尖的念珠。聽見開門聲,女尼抬起頭來,目光望向陸安民,陸安民在心中嘆了口氣。
混亂的年代,所有的人都身不由己。生命的威脅、權力的腐蝕,人都會變的,陸安民已經見過太多。但只在這一眼之中,他仍舊能夠察覺到,某些東西在女尼的眼神裡,仍舊倔強地生存了下來,那是他想要看到、卻又在這裡不太想看到的東西。
於是他嘆一口氣,往旁邊攤了攤手:“李姑娘……”他頓了頓:“……吃了沒?”
面對著這位曾經名叫李師師,如今可能是整個天下最麻煩和棘手的女人,陸安民說出了毫無新意和創見的招呼語。
女尼起身,朝他柔柔地一禮。陸安民心中又嘆息了一聲。
可惜她並不只是來吃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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燈火、素齋,光芒點點的,有話語聲。
“……年輕時,意氣風發,金榜題名後,到汾州那片當縣令。小縣城,治得還行,只是許多事情看不習慣,放不開,三年考評,最後反倒吃了掛落……我那會啊,性子耿直,自覺進士身份,讀聖賢之書,不曾有愧於人,何必受這等腌臢氣,便是上頭有了門路,那一會兒也犟著不願去疏通,幾年裡碰得頭破血流,乾脆辭官不做了。好在家中有閒錢,我名聲也不錯,過了一段時間的好日子。”
“……後來金人南下了,跟著家裡人東躲西藏,我還想過聚集起一批人來抵擋,人是聚起來了,鬧哄哄的沒多久又散掉。普通人懂什麼啊,國破家亡、身無長物了,聚在一起,要吃東西吧,哪裡有?只好去搶,自己手上有了刀,對身邊的人……格外下得了手,呵呵,跟金人也沒什麼兩樣……”
“……就這樣,人散就散了,後來又是奔走啊,躲啊藏啊,我原配妻子帶著大兒子……死在戰亂裡了,父親死了,我有兩次快要餓死。妾室扔下女兒,也跟別人跑了……”燈光之中,說話的陸安民拿著酒杯,臉上帶著笑容,停頓了許久,有些自嘲地笑笑,“我當時想啊,也許人還是不散,反而好點……”
對面的女尼給他夾了一筷子菜,陸安民看了片刻,他近四十歲的年紀,氣質儒雅,正是男人沉澱得最有魅力的階段。伸了伸手:“李姑娘不要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