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武朝的政權得到了喘息的空隙,在北面倒行逆施的過程裡,拼命地開始穩固自己的陣腳。
而在西北,太平的光景還在持續著,春去了夏又來,然後夏天又漸漸過去。小蒼河的河谷中,下午時分,渠慶在課室裡的黑板上,衝著一幫年輕人寫下稍顯生硬的“戰爭”兩個字:“……要討論戰爭,我們首先要討論人這個字,是個什麼東西!”
“自古以來,人為何是人,跟動物有什麼分別?區別在於,人聰明,有智慧,人會種地,人會放羊,人會織布,人會把要的東西做出來,但動物不會,羊看見有草就去吃,老虎看見有羊就去捕,沒有了呢?沒有辦法。這是人跟動物的區別,人會……創造。”
“那戰爭是什麼,兩個人,各拿一把刀,把命豁出去,把未來幾十年的時間豁出去,豁在這一刀上,你死我活,死的人身上有一個饅頭,有一袋米,活的人拿走。就為了這一袋米,這一個饅頭,殺了人,搶!這中間,有創造嗎?”
“最近兩三年,我們打了幾次勝仗,有些人——年輕人,很驕傲,以為打仗打贏了,是最厲害的事,這本來沒什麼。但是,他們用打仗來衡量所有的事情,說起女真人,說他們是英雄豪傑、惺惺相惜,覺得自己也是英雄豪傑。最近這段時間,寧先生特意說起這個事,你們大錯特錯了!”
“女真人是殺遍了整個天下,他們到中原,到江南,搶所有可以搶的東西,殺人,擄人為奴,在這個事情裡面,他們有創造什麼嗎?種地?織布?沒有,只是別人做了這些事情,他們去搶過來,他們已經習慣了刀槍的鋒利,他們想要所有東西都可以搶,有一天他們搶遍天下,殺遍天下,這天下還能剩下什麼?”
“當他們只記得手上的刀的時候,他們就不是人了。為了守住我們創造的東西而跟畜生豁出命去,這是英雄豪傑。只創造東西,而沒有力氣去守住,就好像人在野地裡遇上一隻老虎,你打不過它,跟老天爺說你是個善心人,那也沒用,這是死有餘辜。而只知道殺人、搶別人饅頭的人,那是畜生!你們想跟畜生同列嗎!?”
房間裡的聲音,偶爾會慷慨地傳出來。渠慶本就是將領出身,後來基本是當成參謀、政委在用。宣家坳一戰,他左手去了三根手指,腿上也中了一刀,跑起步來有些許不便,回來之後,便暫時的帶兵授課,不再參與繁重訓練。最近這段時間,關於小蒼河與女真人的區別的思想薰陶一直在進行,主要在軍中一些年輕士兵或是新進人員中進行。
寧毅說的自然最有煽動性,但參與一段時間,渠慶也已經熟練起來。
講完課,正是傍晚,他從房間裡出去,谷地中,一些訓練正剛剛結束,漫山遍野計程車兵,黑底辰星旗在不遠處飄蕩,炊煙已經揚起在天空中,渠慶與士兵敬禮告別時,毛一山與卓永青從不遠處走過來,等待他與眾人告別完畢。
“你們訓練完了,去吃飯。”渠慶與兩人說道。
“侯五讓俺們來叫你,今天他媳婦弄了頓好的,去他那吃。”毛一山笑道,“羅瘋子待會也過去。”
“哈,也好。”
“這課……講得怎麼樣啊?”毛一山看看課堂,對於這裡,他多少有些發憷,粗人最受不了思想教育課。
“差不多了,慢慢來吧。”
“其實我覺得,寧先生說得沒錯。”由於殺掉了完顏婁室,成為戰鬥英雄的卓永青目前已經升為班長,但大部分時候,他多少還顯得有些靦腆,“剛殺人的時候,我也想過,說不定女真人那樣的,就是真的英雄豪傑了。但仔細想想,終究是不同的。”
“他們剛起事時,說是英雄豪傑,也是沒錯的,但現在……他們敢來,宰了他們就是!”渠慶的目光冷然。這些時日以來,西北局勢安靜得可怕,小蒼河周圍,觸目所及,各種防禦工事正一刻不停地構築起來、工匠們一刻不停地製造著武器,訓練計程車兵則不斷穿插於小蒼河附近、一直延綿到呂梁山的群山之中。一切都在為接下來的碰撞做著準備。
黑暗的前夕,這孤懸的一隅當中的許多人,也有著昂然與不屈的意志,有著豪邁與偉大的夢想。他們在這樣閒聊中,去往侯五的家中,雖然說起來,山谷中的每一人都是兄弟,但有了宣家坳的經歷後,這五人也成了格外親近的好友,偶爾在一塊聚餐,增進感情,羅業更是將侯五的兒子候元顒收做弟子,授其文字、武藝。
夕陽的光芒將山谷之中染成一片澄黃,或三三兩兩或一隊一隊的軍人在谷中有著各自的喧鬧。山坡上,寧毅走向那處院子,傍晚的風大,晾曬在院子裡的被單被吹得獵獵作響,穿白色衣裙的雲竹一面收被子,一面與跑來跑去的小寧忌笑著,笑聲在夕陽中顯得溫暖。
自去年打敗完顏婁室後,紅提與錦兒相繼懷孕了,如今大夥兒都住在這裡——除了一直率領霸刀營在某處辦事的西瓜——谷中的事物按部就班下來之後,寧毅並未顯得太過忙碌,他可以常常回來,陪著家人和孩子,聊聊天,說些閒碎的話語,在這個夏天,有星光的夜晚,他們也會在山麓間鋪開席子,一面乘涼,一面悠閒地嬉鬧。
寧毅每每想起江寧竹樓的那個小露臺,檀兒未曾經歷過那樣的時日,那些時間裡,她總是忙碌,忙忙碌碌地打理家中的生意,處理著與二房三房的關係,偶爾在夜裡與寧毅在院中閒聊,是她唯一放鬆的時刻,此時聽寧毅說起這些,她便有些嫉妒,雲竹便在一旁繼續撫琴給大家聽,只是錦兒懷孕,已不能跳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