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雖然武俠已經有了許多,但真正綠林間這般通曉各種逸聞趣事、還能侃侃而談說出來的宿老前輩卻是不多。過去她曾在父親的帶領下拜訪過嘉魚那邊的武學泰斗六通老人,對方的見多識廣、雍容氣度曾令她折服,而對於猴拳這類看來滑稽的拳種,她多少是有些輕視的,卻想不到這位名氣一直被兄長李若缺遮蓋的老人,竟也有這等風采。
再看下方演武時,便又看出了不少妙處來。
猴拳的套路演示過後,嚴家亦派出了人手,演示自家的譚公劍精義,接下來又有猴拳弟子與嚴家弟子的比武切磋環節。其實到得此時,雙方彼此都已經頗給對方面子,私底下已經有真招在交換了。
嚴家這一路去往江寧,拜會通山縣這邊,原本就有幾層意思在。其中最重要的意圖是為了打通一條貫穿東西方向的道路——畢竟嚴家嚴雲芝與時寶豐那邊的親事一旦成立,雙方便可以有密切的利益來往,能有這樣的一條道路,將來要怎樣發財都有可能,而李家也能作為其中一個關鍵環節而獲利。
當然,這樣複雜的意圖,不可能就此敲定,很可能還要到江寧找李彥鋒本人拿主意。
而在這最高的意圖之下,彼此能夠往來一番,自然是先行建立好感,作為武學世家,互相交流功夫。而在通路的大事不能談妥的情況下,其餘的小節方面,例如交流幾招猴拳的絕活,李家顯然沒有吝嗇,畢竟即便買路的事情複雜,但嚴雲芝作為時寶豐的預定兒媳,李家又如何能不在其它地方給一些面子呢。
校場上弟子的交流點到即止,其實多少有些枯燥,到得演武的最後,那慈信和尚下場,向眾人表演了幾手內家掌力的絕技,他在校場上裂木崩石,委實可怖,眾人看得暗暗心驚,都覺得這和尚的掌力若是印到自己身上,自己哪還有生還之理?
慈信和尚表演過後,嚴家這邊便也派出一名客卿,演示了鴛鴦連環腿的絕活。此時大家的興致都很好,也不至於打出多少火氣來,李家這邊的管事“閃電鞭”吳鋮便也笑著下了場,兩人以腿功對腿功,打得難解難分,過得一陣,以平手做結。
嚴雲芝素來知道自家這邊這名客卿的武藝,眼下的比武,雙方雖有留手,但也足以證明對方腿功的厲害,她看得心癢難耐、蠢蠢欲動。如此過得片刻,那“苗刀”石水方也笑著起身:“幾位兄弟都表演過了,看來也該輪到石某獻醜了?不知可有哪位兄弟手癢,願意來與石某過過手的?”
嚴雲芝望了二叔那邊一眼,隨後雙唇一抿,站了起來:“久仰苗刀大名,不知石大俠能否屈尊,指點小女子幾招。”
她這番說話,眾人頓時都有些錯愕,石水方微微蹙起眉頭,更是不解。眼下若是表演也就罷了,同輩切磋,石水方也是一方大俠,你出個小輩、還是女的,這算是什麼意思?若是其他場合,說不定立刻便要打起來。
如此過得片刻,嚴鐵和方才笑著起身:“石大俠勿怪,嚴某先向諸位賠個不是,我這雲芝侄女,大夥兒別看她文文靜靜的,實際上自幼好武,是個武痴,往日裡大家夥兒打成一片,不帶她她向來是不願意的。也是嚴某不好,來的路上就跟她說起圓刀術的神奇,她便說上山後,定要向石大俠陳懇請教。石大俠,您看這……”
他說到這裡,嚴雲芝也道:“石大俠,雲芝是晚輩,不敢提切磋,只希望石大俠指點幾招。”
這番話說到這個份上,石水方笑了起來,眾人便也都笑,當下點頭答應。一旁吳鋮笑道:“石大俠,你可不要打輸了哦。”
最上方的李若堯老人也笑道:“你若是傷了雲水女俠,咱們在場的可都不答應。”
石水方苦笑蹙眉:“這可難辦了。”
這話說完,嚴雲芝一擰身,下了臺階,她的步伐輕靈,刷刷幾下,如同燕子一般上了校場側面高低參差、大小不齊的猴拳木樁,雙手一展,手中短劍陡現,隨後消失在身後。下午的陽光裡,她在最高的木樁上穩穩站立,馮虛御風,猶如仙子凌波,隱現凜然之氣。
眾人都為之愣了愣。石水方搖了搖頭,又道:“這可難辦了。”拿起身側的苗刀,朝木樁那邊走去。
這是這一年的七月二十,夕陽開始在天邊降落下來。
嚴雲芝與眾人走出李家鄔堡,在附近的山腰上一道觀看周圍的風景。李若堯老人正向眾人指點著哪裡是金兵殺來的地方,哪裡是李彥鋒帶領眾人躲避的大山,嚴雲芝的心中,則在咀嚼和覆盤著方才的戰鬥。
先前在李家校場的木樁上,嚴雲芝與石水方的比試停留在了第十一招上,勝負的結果並沒有太多的懸念,但眾人看得都是心驚膽寒。
嚴家的譚公劍法精於刺殺之道,劍法凌厲、行險之處頗多;而石水方手中的圓刀術,更是兇戾詭譎,一刀一刀猶如蛇群四散,嚴雲芝能夠看到,那每一刀朝向的都是人的要害,只要被這蛇群的任意一條咬上一口,便可能令人致命。而石水方能夠在第十一招上擊敗她,甚至點到即止,足以證明他的修為確實遠在自己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