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化望遠橋的訊息,總得有一段時間,女真人初時可能鋌而走險,但只要我們不給他們破綻,清醒過來之後,他們只能在前突與後撤中選一項。女真人從白山黑水裡殺出來,三十年時間佔得都是狹路相逢勇者勝的便宜,不是沒有前突的危險,但總的來說,最大的可能性,還是會選擇後撤……到時候,我們就要一路咬住他,吞掉他。”
寧忌已經在戰場中混過一段時間,雖然也頗有成績,但他年紀畢竟還沒到,對於大方向上戰略層面的事情難以發言。
寧曦笑了笑:“說起來,有一點也許是可以確定的,你們如果沒有被召回秀口,到明天估計就會發現,李如來部的漢軍,已經在迅速後撤了。不管是進是退,對於女真人來說,這支漢軍已經完全沒有了價值,咱們用火箭彈一轟,估計會全面倒戈,衝往女真人那邊。”
寧忌眨了眨眼睛,招子忽然亮起來:“這種時候全軍後撤,咱們在後面只要幾個衝鋒,他就該扛不住了吧?”
“說是這麼說,但接下來最重要的,是集中力量接住女真人的孤注一擲,斷了他們的妄想。一旦他們開始撤離,割肉的時候就到了。還有,爹正打算到粘罕面前顯擺,你這個時候,可不要被女真人給抓了。”寧曦說到這裡,補充了一句:“所以,我是來盯著你的。”
星光之下,寧忌目光憂鬱,臉扁了下去。
此時,已經是這一年三月初一的凌晨了,兄弟倆于軍營旁夜話的同時,另一邊的山間,女真人也從未選擇在一次突如其來的慘敗後投降。望遠橋畔,數千華夏軍正在看守著新敗的兩萬俘虜,十餘里外的山間,余余已經帶領了一支隊伍星夜兼程地朝這邊出發了。
等待在他們前方的,是華夏軍由韓敬等人主導的另一輪阻擊。
獅嶺前線的黑暗樹林當中,同樣有零星卻又詭譎的斥候衝突,在這個夜裡不斷地爆發,女真人正焦灼地嘗試著每一種突破的手段,與之對應的,是華夏軍在獅嶺東側暗中挺進的一支小隊。
夜晚有風,嗚咽著從山間掠過。
技工小隊在精銳斥候的伴隨下,在山麓邊緣立好了鐵甲,有人已經計算了方向。
“……測試水平線……西往被四十三度,發射仰角三十五度,預定距離三百五十丈……兩發……”
熱氣球在獅嶺的山峰上飄,昏暗之中站在熱氣球上的,卻已經是龐六安等華夏軍的幾名高層軍官,他們每人一隻望遠鏡,有人搓著手,靜靜地等待著武器展示的一刻。
金人的軍營中,燈火點點,某一刻,火箭彈拖著明亮的尾巴,從軍營的東側山間升了起來。
爆炸掀翻了營地中的帳篷,燃起了大火。金人的軍營中熱鬧了起來,但並未引起大規模的變亂或者炸營——這是對方早有準備的象徵,不久之後,又有數枚火箭彈呼嘯著朝金人的軍營中落下,雖然無法起到一錘定音的譁變效果,但引起的聲勢是驚人的。
女真人的斥候隊露出了反應,雙方在山間有了短暫的交手,如此過了一個時辰,又有兩枚火箭彈從另一個方向飛入金人的獅嶺營地之中。
星與月的籠罩下,看似寧靜的一夜,還有不知多少的衝突與惡意要爆發開來。
只要有一線的可能,雙方都不會給對方以任何喘息的空間。
宗翰、高慶裔、韓企先、拔離速、完顏設也馬、達賚等人在獅嶺後方的營帳裡聚集。人們在計算著這場戰鬥接下來的變數與可能,達賚力主孤注一擲衝入成都平原,拔離速等人試圖冷靜地分析華夏軍新武器的作用與破綻。
宗翰並沒有過多的說話,他坐在後方的椅子上,彷彿半日的時間裡,這位縱橫一生的女真老將便衰老了十歲。他如同一頭老邁卻仍然危險的獅子,在黑暗中回憶著這一生經歷的無數艱難險阻,從往昔的困境中尋找著力量,智慧與決然在他的眼中交替浮現。
幾十年前,從女真人僅有數千支持者的時候,所有人都畏懼著巨大的遼國,唯獨他與完顏阿骨打堅持了反遼的決意。他們在浮沉的歷史大潮中抓住了族群興亡關鍵一顆,於是決定了女真數十年來的興盛。眼前的這一刻,他知道又到同樣的時候了。
這一刻是突如其來的,甚至於聚集在身邊的人傑如高慶裔、韓企先等人或許都難以在第一時間意識到這一點。但宗翰是常年間揹負著族群興衰之人,彷彿在冥冥之中,那令人渾身顫抖、泛起雞皮疙瘩的感受便已降臨下來,真正可怕的甚至不是自己兒子斜保的被俘,那三萬人的戰敗,是會在根本上決定整個金國未來命運的預兆。
宗翰甚至無法完全的理解這一預兆,他在黑暗中看見了飛入軍營的隨後爆開的火箭彈,誠然它可能有著這樣那樣的弱點,但走到大的戰場上,即便有著這樣的弱點,女真與華夏軍之間拉開的距離,也可能已經變成了無法逾越的天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