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無法完全置身事外,至少也得為治下以萬計的無辜民眾,謀一條生路啊。
眼下,只要說服朱靜放棄居陵,潭州以東的道路,便完完全全地開啟了。
自己也確確實實地,盡到了作為潭州父母官的責任。
他是這樣想的。
窗外的陽光中,落葉將盡。
名叫朱靜的將軍看著窗外,沉默了很久很久。
“尹大人,是在江南長大的人吧?”
“兄弟祖籍蘇州。”尹長霞道。
“中原陷落之時,我在汴梁殺豬。”那樣貌粗野身材還稍稍有些肥胖的將領看著外頭的秋色,靜靜地說著,“後來跟隨大夥兒逃難回了老家,才開始當兵,中原陷落時的情景,百萬人千萬人是怎麼死的,我都看見過了。尹大人有幸,一直在江南過活。”
“……搜山檢海之時,也見到過人是如何死的……因此,不可讓他們死得沒有價值啊。”
“是啊,要死得其所。”朱靜將拳頭打在掌心上,“我在汴梁殺豬,殺豬也總要結實黑白兩道的人物,有時候還要拿刀跟人拼命,道上有句話,叫人不狠站不穩,說得有道理……中原陷落十年了,尹大人今天的話,真的讓我明白過來,就算躲在居陵這等小地方,當初那百萬千萬人慘死的樣子,也總算是追過來了。”
尹長霞的眼角在抽搐:“……朱兄,這個……還能避得開的……”
“尹大人,為何要想方設法避開的,永遠都是漢人呢?”
“你這……是鑽牛角尖,這不是你一個人能做到的……”
“兩年前,朱某破了雙橋寨,那寨子居大山之中,易守難攻,這兩個月,我將它收拾出來了,居陵若守不住,我帶人進去山裡面,就像你說的苗疆一樣,熬到死。”
朱靜轉過頭來,這名字安靜樣貌卻粗獷的男人目光瘋狂得讓他感到害怕,尹長霞站起來:“你,你這是……”
“昨日,陳凡帶兵向我借道,他說得有道理,軍隊再像以前那樣,一輩子打不過女真人。黑旗軍不強迫於大牙這幫滑頭入夥,只因入了也是白搭,只有在天下陷入絕路時還能站在前頭的人,才能當兄弟。”
朱靜的口中露出森森的白牙:“陳將軍是真英雄,瘋得厲害,朱某很佩服,我朱靜不光要入夥,我守下一萬三千多人,我一個都不管,將來也盡歸華夏軍訓練、整編。尹大人,你今日過來,說了一大通,小氣得不得了,朱某便讓你死個瞑目吧。”
“陳凡、你……”尹長霞腦子混亂了片刻,他能夠親自過來,自然是得了信得過的情報與保證的,誰知遇上這樣的狀況,他深吸一口氣讓混亂的思緒稍稍冷靜:“陳凡跟你借道……他借什麼道,去哪裡……”
“像你說的,於谷生、郭寶淮都要到了,陳將軍去迎一迎他們啊。”
“他就一萬多人,佔了長沙、臨湘都不夠守,他怎麼出兵——”
“哈哈,尹大人說得對啊,他就一萬多人,守著兩座城幹什麼,等著百萬大軍壓境嗎……尹大人看到了吧,華夏軍都是瘋子,若非陳凡跟我借道,我還真下不了決心抓住尹大人你來祭旗……”
陽光照進窗戶,空氣中的浮塵中都像是泛著不祥的氣息,房間裡的樂聲早已停下,尹長霞看看窗外,遠處有行走的路人,他定下心神來,努力讓自己的目光正氣而嚴肅,手敲在桌子上:
“你們自己瘋了,不把自己的命當一回事,沒有關係,這居陵的數萬人呢!這潭州、這荊湖南路的百萬、千萬人呢!你們怎麼敢帶著他們去死!你們有什麼資格——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他的聲音,振聾發聵,朱靜看著他,舔了舔舌頭。
“所以啊,他們如果不願意,他們得自己拿起刀來,想盡辦法殺了我——這世上總是沒有第二條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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