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為了做事的互相協調,要是事情鬧大了,有人朝前衝,有人往後撤,最後是要死一大群人的。做事而已,夫人言重了。”
“……你們還真覺得自己,能覆滅整個金國?”
“我們就是為了這件事到這裡的,不是嗎?”
“……你們,做得到嗎?”
湯敏傑抬頭看她一眼,笑了笑又低下頭看手指:“今時不同往日,金國與武朝之間的關係,與華夏軍的關係,已經很難變得像遼武那樣平衡,我們不可能有兩百年的和平了。所以最後的結果,必然是你死我活。我設想過整個華夏軍敗亡時的情景,我設想過自己被抓住時的情景,想過成百上千遍,但是陳夫人,您有沒有想過您做事的後果,完顏希尹會死,您的兩個兒子同樣會死。您選了邊站,這就是選邊的後果,若您不選邊站……我們至少得知道在哪裡停。”
陳文君的拳頭已經攥緊,指甲嵌進手心裡,身形微微顫抖,她看著湯敏傑:“把這些事情全都說破,很有意思嗎?顯得你這個人很聰明?是不是我不做事情,你就高興了?”
“……恰恰相反,我佩服您做出的犧牲。”湯敏傑看著她,“您走到這一步,太不容易了,我的老師曾經說過,大部分的時候,世人都希望自己能蒙著頭,第二天就可能變好,但實際上不可能,您今天避開的東西,將來有一天找補回來,一定是連利息都會算上的。您是了不起的巾幗英雄,早點想清楚,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往後……都會好過一點。”
他的話語刺痛了陳文君,她從座位上站起來,在房間裡走了兩步,隨後道:“你真覺得有什麼將來嗎?西南的大戰就要打起來了,你在雲中遠遠地看見過粘罕,看見過希尹,我跟希尹過了一輩子!我們知道他們是什麼人!我知道他們怎麼打垮的遼國!他們是當世的人傑!堅韌不屈睥睨天下!如果希尹不是我的夫婿而是我的敵人,我會害怕得全身發抖!”
陳文君語氣壓抑,咬牙切齒:“劍閣已降!西南已經打起來了!領軍的是粘罕,金國的半壁江山都是他打下來的!他不是宗輔宗弼這樣的庸才,他們這次南下,武朝只是添頭!西南黑旗才是他們鐵了心要剿滅的地方!不惜一切代價!你真覺得有什麼將來?將來漢人江山沒了,你們還得謝謝我的好心!”
“若真到了那一步,倖存的漢人,或許只能依存於夫人的善心。但夫人同樣不知道我的老師是怎樣的人,粘罕也好,希尹也罷,縱然阿骨打復生,這場戰鬥我也相信我在西南的同伴,他們必定會獲得勝利。”
湯敏傑不為陳文君的話語所動,只是淡然地說著:“陳夫人,若華夏軍真的一敗塗地,對於夫人來說,或許是最好的結果。但若是事情稍有偏差,大軍南歸之時,便是金國東西內亂之始,我們會做許多事情,即便不成,將來有一天華夏軍也會打過來。夫人的年紀不過四十餘歲,將來會活著見到那一天,若然真有一日,希尹身死,您的兩個兒子也不能倖免,您能接受,是自己讓他們走到這一步的嗎?”
“若您預想到了這樣的結果,您要合作,我們把命給你。若您不願有這樣的結果,只是為了告慰自身,我們當然也盡力襄助救人。若再退一步……陳夫人,以穀神家的面子,救下的兩百餘人,很了不起了,漢夫人救苦救難,萬家生佛,大家都會感謝您。”
湯敏傑說到這裡,不再言語,靜靜地等待著這些話在陳文君心中的發酵。陳文君沉默了許久,忽然又想起前一天在時立愛府上的交談,那老人說:“即便孫兒出事,老朽也並未讓人打擾夫人……”
這句話含沙射影,陳文君起初覺得是時立愛對於自己逼上門去的些許反擊和鋒芒,到得此時,她卻隱約覺得,是那位老大人同樣看到了金國的風雨飄搖,也看到了自己左右搖擺將來必然遭遇到的兩難,因此開口點醒。
當然,時立愛點破此事的目的,是希望自己從此認清穀神夫人的位置,不要捅出什麼大簍子來。湯敏傑此時的點破,或許是希望自己反金的意志更為堅決,能夠做出更多更出格的事情,最終甚至能撼動整個金國的根基。
聰明人的做法,縱然立場不同,方式卻如此的相似。
“……你還真覺得,你們有可能勝?”
“我不知道。”
“……”
陳文君閉上眼睛,無從抉擇,雲中府的繁華脈動正從腳下、從風裡隱隱傳來,這是大金立國二十餘載的積累,無數人征戰廝殺,富有天下,才變成這樣的龐然巨物,還沒有多少人能夠想象它的崩塌。
“……我要想一想。”
“應該想一想。”
湯敏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