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這一世,怕是看不到人人平等了。”雲竹笑了笑,低聲說了一句。
“那是上千年上萬年的事情。”寧毅看著那邊,輕聲回應,“等到所有人都能讀書識字了,還只是第一步。道理掛在人的嘴上,非常容易,道理溶入人的心裡,難之又難。文化體系、哲學體系、教育體系……探索一千年,也許能看到真正的人的平等。”
“所以,哪怕是最極端的平等,只要他們真心去研究,去討論……也都是好事。”
寧毅說到這裡,話語已經變得更輕,他在黑暗中微微笑了笑,隨後雲竹似乎聽到了一句:“我得感謝李頻……”
這句話疑似風聲,雲竹望過去:“……嗯?”
“什麼?”寧毅微笑著望過來,未待雲竹說話,忽然又道,“對了,有一天,男女之間也會變得平等起來。”
“啊?”
“等到男女平等了,大家做類似的工作,負類似的責任,就再也沒人能像我一樣娶幾個老婆了……嗯,到那時候,大家翻出老賬來,我大概會讓人口誅筆伐。”
他這樣說著,將雲竹的手按到了唇邊,雲竹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那想來……也挺有意思的……”
“……不過這輩子,就讓我這麼佔著便宜過吧。”
他說完這句,目光望向遠處的軍營,夫妻倆不再說話,不久之後,在路邊的草坡上坐了下來。
暖黃的光芒像是聚集的螢火蟲,雲竹坐在那兒,扭頭看身邊的寧毅,自他們相識、相戀起,十餘年的時間已經過去了。
除卻最初幾年的平靜,此後十餘年的時間,他們都像是乘著小舟在驚濤駭浪中沉浮。縱然從官宦人家中出來,雲竹也從未想過後來會經歷這樣變化的人生,那時的她住在河邊的小樓上,每日裡看著那書生從門口奔跑過去,他們偶爾有平平靜靜的問候和招呼,她幻想著這一輩子能夠作為她的妾室或是外室安安靜靜地過去。
江寧終於已成過往,此後是即便在最離奇的想象裡都不曾有過的經歷。當初沉穩從容的年輕書生將天下攪了個天翻地覆,逐漸走進中年,他也不再像當年一樣的始終從容,小小的船舶駛入了大海,駛入了風浪,他更像是在以搏命的姿態一絲不苟地與那巨浪在抗爭,即便是被天下人懼怕的心魔,其實也始終咬緊著牙關,繃緊著精神。
這些年來,雲竹在學堂之中教書,偶爾聽寧毅與西瓜談起關於平等的想法,她是能聽得懂的,也會覺得心中一陣發燙。但在這一刻,她看著坐在身邊的男人,卻只是回想到了當初的江寧。她想:不管我怎麼樣,只希望他能好好的,那就好了。
她伸出手去,想要撫平他微蹙的眉頭。寧毅看了她一眼,未曾聽到她的心聲,卻只是順手地將她摟了過來,夫妻倆挨在一塊兒,在那樹下馨黃的光芒裡坐了一會兒。草坡下,溪流的聲音真淙淙地流過去,像是許多年前的江寧,他們在樹下聊天,秦淮河從眼前流過……
不久之後,寧毅回到院子,召集了人手繼續開會,時間一刻不歇,這天夜裡,外頭下起雨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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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一刻不歇。
黃河兩岸,大雨瓢潑。有許許多多的事情,就如同這大雨之中的每一顆雨滴,它自顧自地、一刻不停地劃過天地之間,彙集往溪流、江河、大海的方向。
當它們彙整合片,我們能夠看到它的去向,它那巨大的破壞力。然而當它落下的時候,沒有人能夠顧及那每一滴雨水的去向。
中原,世情的暴雨已經下了一年。
這是其中一顆平平凡凡的雨水……
黑夜。
轟隆隆的聲音在咆哮著,水流捲過了村莊,沖垮了房屋,大雨之中,有人呼喊,有人奔跑,有人在漆黑的山間亂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