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昌沉著以對,他以麾下萬餘精兵應對祝彪等人的襲擊,以萬餘軍隊以及數千騎兵阻擋著一切想要離開大名府範圍的敵人。祝彪在進攻之中數度擺出突圍的假動作,而後反撲,但完顏昌始終不曾上當。
二十萬的偽軍,即便在前線潰敗如潮,源源不斷的生力軍仍舊如同一片巨大的泥沼,拖住眾人難以逃離。而原本完顏昌所帶的數千騎兵更是掌握了戰場上最大的主動權,他們在外圍的每一次突襲,都能夠對突圍部隊造成巨大的傷亡。
這期間,以燕青為首的策反小隊仍舊活躍於戰場之上,他們遊說了數支偽軍隊伍,讓他們私下裡稍稍放水、或是求情、或是威脅,隨後也得到了一部分偽軍部隊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甚至於不斷散播的完顏昌已死的訊息還在戰場上引起了不少的混亂。
但這一切,仍舊無法在殘酷的戰爭天平上,彌補太過渺茫的力量差距。
二十八的夜晚,到二十九的凌晨,在華夏軍與光武軍的奮戰中,整個巨大的戰場被猛烈的撕扯。往東進的祝彪隊伍與往南突圍的王山月本隊吸引了最為激烈的火力,儲備的幹部團在當晚便上了戰場,鼓舞著士氣,廝殺殆盡。到得二十九這天的陽光升起來,整個戰場已經被撕裂,蔓延十數里,突襲者們在付出巨大代價的情況下,將腳步踏入周圍的山區、林地。
此時已有大量計程車兵或因重傷、或因破膽而被俘。整場戰爭仍舊未曾因此停歇,完顏昌坐鎮中樞組織了大規模的追擊與搜捕,同時繼續往周圍女真控制的各城下令、調兵,組織起龐大的包圍網。
三月三十、四月初一……都有大大小小的戰鬥爆發在大名府附近的密林、水澤、山川間,整個包圍網與搜捕行動一直持續到四月的中旬,完顏昌方才宣告這場大戰的結束。
短時間內沒有多少人能知道,在這場慘烈至極的突襲與突圍中,有多少華夏軍、光武軍的軍人和將領犧牲在其中,被俘者包括傷員,超過四千之數,他們大多在受盡折磨後的兩個月內,被完顏昌運至各個城池,屠殺殆盡。
也有一部分能夠確定的情報,在二十九這天的凌晨,突襲與轉進的過程裡,一隊華夏軍士兵深陷重重包圍,一名使雙鞭的將領率隊不斷衝殺,他的鋼鞭每次揮落,都要砸開一名敵人的頭顱,這將領不斷衝突,渾身染血猶如戰神,令人望之膽寒。但在不斷的廝殺之中,他身邊計程車兵也是越來越少,最終這將領無窮無盡的圍堵之中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流盡了最後一滴血。
這是一身戎馬,雖一度歸於梁山卻終於回到正途的英雄,“雙鞭”呼延灼。
二十九臨近天明時,“金槍手”徐寧在阻擋女真騎兵、掩護友軍撤退的過程裡犧牲於大名府附近的林野邊緣。
華夏軍團長聶山,在天將明時率領數百敢死隊反撲完顏昌本陣,這數百人猶如鋼刀般不斷突入,令得防守的女真將領為之膽寒,也吸引了整個戰場上多支軍隊的注意。這數百人最終全軍盡墨,無一人投降。團長聶山死前,全身上下再無一處完好的地方,渾身浴血,走完了他一聲苦行的道路,也為身後的友軍,爭取了一絲渺茫的生機。
超過五成的突圍之人,被留在了第一晚的戰場上,這個數字在之後還在不斷擴大,至於四月中旬完顏昌宣佈整個戰局的初步結束,華夏軍、光武軍的一切編制,幾乎都已被打散,儘管會有部分人從那巨大的網中倖存,但在一定的時間內,兩支軍隊也已經形同覆滅……
在女真人的訊息中,祝彪、關勝、王山月……等諸多將領皆已傳死亡,人頭高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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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車緩緩而行,駛過了黑夜。
“我有時候想,我們也許選錯了一個顏色的旗……”
“相公之前不是說,黑色最堅定。”
“但是每一場戰爭打完,它都被染成紅色了。”
馬車在道路邊安靜地停下來了。不遠處是村落的口子,寧毅牽著雲竹的手下來,雲竹看了看周圍,有些迷惑。
“我很多時候都在想,值不值得呢……豪言壯語,以前總是說得很大,但是看得越多,越覺得有讓人喘不過氣的重量,祝彪……王山月……田實……還有更多已經死了的人。也許大家就是追求三百年的迴圈,也許已經非常好了,也許……死了的人只是想活著,他們又都是該活的人……”
黑暗之中,寧毅的話語平靜而緩慢,猶如喃喃的耳語,他牽著雲竹走過這無名村落的小道,在經過昏暗的溪流時,還順手抱起了雲竹,準確地踩住了每一顆石頭走過去——這足見他不是第一次來到這裡了——杜殺無聲地跟在後方。
寧毅的說話,雲竹並未回答,她知道寧毅的低喃也不需要回答,她只是隨著丈夫,手牽著手在村落裡緩緩而行,不遠處有幾間土房子,亮著燈火,他們自黑暗中靠近了,輕輕地踏上樓梯,走上一間土屋頂部的隔層。這土屋的瓦片已經破了,在隔層上能看到夜空,寧毅拉著她,在土牆邊坐下,這牆壁的另一邊、下方的房屋裡燈火通明,有些人在說話,這些人說的,是關於“四民”,關於和登三縣的一些事情。
寧毅靜靜地坐在那兒,對雲竹比了比手指,無聲地“噓”了一下,隨後夫妻倆靜靜地依偎著,望向瓦片破口外的天空。
“革新和啟蒙……上千年的過程,所謂的自由……其實也沒有多少人在乎……人就是這麼奇奇怪怪的東西,我們想要的永遠只是比現狀多一點點、好一點點,超過一百年的歷史,人是看不懂的……奴隸好一點點,會覺得上了天堂……腦子太好的人,好一點點,他還是不會滿足……”
他的話語從喉間輕輕地發出,帶著些許的嘆息。雲竹聽著,也在聽著另一邊房屋中的話語與討論,但事實上另一邊並沒有什麼出奇的,在和登三縣,也有不少人會在夜裡聚集起來,討論一些新的想法和意見,這中間許多人可能還是寧毅的學生。
“……革新、自由,呵,就跟大多數人鍛鍊身體一樣,身體差了鍛鍊一下,身體好了,什麼都會忘記,幾千年的迴圈……人吃上飯了,就會覺得自己已經厲害到極限了,至於再多讀點書,為什麼啊……多少人看得懂?太少了……”
寧毅的話語還在繼續,那只是嘆息,微微的嘆息,雲竹聽著,卻也知道,自己的丈夫並非為口中的這些事情而迷茫。此時那頭的房間裡已經換了一個人開口,某一刻,雲竹聽得那人說道:
“……咱們華夏軍的事情已經說明白了一個道理,這天下所有的人,都是一樣的!那些種地的為何低人一等?地主豪紳為何就要高高在上,他們施捨一點東西,就說他們是仁善之家。他們為何仁善?他們佔了比別人更多的東西,他們的子弟可以上學讀書,可以考試當官,農民永遠是農民!農民的兒子生出來了,睜開眼睛,看見的就是低人一等的世道。這是天生的不公平!寧先生說明了很多東西,但我覺得,寧先生的說話也不夠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