渠慶沒有正面回答,只是靜靜地磨了一陣。過得片刻,摸摸刀鋒,口中吐出白氣來。
“怕是不容易,你也磨磨吧。”
他將磨刀石扔了過去。
毛一山接住石頭,在那裡愣了片刻,坐在床邊扭頭看時,透過棚屋的縫隙,天上似有淡淡的月亮光芒。
漫長的一夜逐漸過去。
天色矇矇亮的時候,兩邊的營地間,都已經動起來了……
“讓他們起來——”
伴隨著長鞭與叫喊聲。戰馬在營地間奔跑。聚集的千餘俘虜,已經開始被驅趕起來,他們從昨天被俘之後,便滴水未進,在數九寒天凍過這一晚,還能夠站起來的人,都已經虛弱不堪,也有些人躺在地上,是再也無法起來了。
前方旗杆上吊著的幾具屍體,經過這冰冷的一夜。都已經凍成悽慘的冰雕,冰稜之中帶著血肉的殷紅。
“讓他們起來!讓他們走!起不來的,都給我補上一刀——”
怨軍已經列陣了,揮舞的長鞭從俘虜們的後方打過來。將他們逼得朝前走。前方遠處的夏村營牆後,一道道的身影延綿開去,都在看著這邊。
何燦牙關打戰,哭了起來。
他是這千餘俘虜中的一員,原本也是龍茴麾下的一名小兵,昨日怨軍殺來。龍茴手下的人,跑掉的是最少的。這與龍茴的死戰有一定關係,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潰敗實在發生得太快,他們慢了一步,隨後便被包圍了起來。最終這一批士兵,戰死的或許少,多的是後來被怨軍圍住,棄械投降——他們畢竟不算是什麼鐵人,處於那樣絕望的環境裡,投降也是常理之中的事情了。
龍茴是殺至力竭,被砍斷了一隻手後抓起來的,何燦與這位上官並不熟,只是在隨後的轉移中,看見這位上官被繩子綁起來,拖在馬後跑,也有怨軍成員追著他一路毆打,後來,就是被綁在那旗杆上鞭打至死了。他說不清自己腦海中的想法,只是有些東西,已經變得明顯,他知道,自己就要死了。
他就這樣的,以身邊的人攙扶著,哭著走過了那幾處旗杆,經過龍茴身邊時,他還看了一眼。那具被冰凍的屍身淒涼無比,怨軍的人打到最後,屍體已然面目全非,眼睛都已經被打出來,血肉模糊,唯有他的嘴還張著,似乎在說著些什麼,他看了一眼,便不敢再看了。
風呼嘯著從山谷上方吹過。山谷之中,氣氛緊張得接近凝固,數萬人的對峙,兩邊的距離,正在那群俘虜的前行中不斷縮短。怨軍陣前,郭藥師策馬肅立,等待著對面的反應,夏村之中的平臺上,寧毅、秦紹謙等人也在肅然中看著這一切,少量的將領與傳令兵在人群裡穿行。稍後一點的位置,弓箭手們已經搭上了最後的箭矢。
時間,就像是在所有人的眼前,流淌而過。
變故在沒有多少人預料到的地方發生了。
在整個戰陣之上,那千餘俘虜被驅趕前行的一片,是唯一顯得喧鬧的地方,主要也是來自於後方怨軍士兵的喝罵,他們一面揮鞭、驅趕,一面拔出長刀,將地下再也無法起來計程車兵一刀刀的補過去,這些人有的已經死了,也有一息尚存的,便都被這一刀結果了性命,血腥氣一如往常的瀰漫開來。
何燦覺得手上被拉了一下。是那名一直走在他身邊的高個子同伴,忽然停了下來。
他們這些士兵被俘後,全都被收繳了刀槍,也並未供給水飯,但要說其它的措施,無非是被一根長繩子束住了雙手,這樣的束縛對於士兵來說,影響有限,只是許多人已經不敢反抗了而已。
何燦聽見那高個子說了一聲:“我不走了啊。”
然後,有悽然的聲音從側前方傳過來:“不要往前走了啊!”
戰馬賓士過去,然後便是一片刀光。有人倒下,怨軍騎士在喊:“走!誰敢停下就死——”
大量的人還在前行,何燦聽見弓箭的聲音,箭矢射過來。那高個子倒下了:“走——”
那吼喊之中,陡然又有一個聲音響了起來,這一次,那聲音已然變得高亢:“眾位兄弟啊,前方是我們的弟兄!他們奮戰至此。我們幫不上忙,不要在扯後腿了——”
在這一陣叫喊之後,混亂和屠殺開始了,怨軍士兵從後方推進過來,他們的整個本陣,也已經開始前推,有些俘虜還在前行,有一些衝向了後方,拉扯、摔倒、死亡都開始變得頻繁,何燦搖搖晃晃的在人群裡走。不遠處,高高的旗杆、屍體也在視野裡晃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