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會慢慢突破自己心裡的底線,因為這條線在心裡,而且自己說了算,那我們要做的,就是把這條線劃得清楚明白。一方面,加強自己的修養和自制力當然是對的,但另一方面,很簡單,要有一套規條,有了規條,便有監督,便會有客觀的框架。這個框架,我不會給你們,我希望它的大部分,來自於你們自己。”
寧毅笑了笑,微微偏頭望向滿是金黃夕陽的窗外:“你們是小蒼河的第一批人,咱們區區一萬多人,加上青木寨幾萬人,你們是探路的。大家也知道我們如今情況不好,但如果有一天能好起來,小蒼河、小蒼河以外,會有十萬百萬千萬人,會有很多跟你們一樣的小團體。所以我想,既然你們成了第一批人,可不可以依靠你們,加上我,我們一起討論,將這個框架給建立起來。”
“我心裡多少有一些想法,但並不成熟,我希望你們也能有一些想法,希望你們能看到,自己將來有可能犯下什麼錯誤,我們能早一點,將這個錯誤的可能堵死,但同時,又不至於損害這些團體的積極性。我希望你們是這支軍隊、這個山谷裡最出色的一群,你們可以互相競爭,但又不排斥他人,你們提攜同伴,同時又能與自己好友、對手一同進步。而與此同時,能限制它往壞方向發展的鐐銬,我們必須自己把它敲打出來……”
“對這件事,大家有什麼想法和意見的,現在就可以跟我說一說了……”
……
陽光更加的西斜了,河谷邊偶有風吹過來,撫動樹梢。房間裡的話語傳出來,卻多了幾分謹慎,比先前緩慢了許多。不久之後,年輕人們從課堂上出來,眉目之間有疑惑、興奮,也有隱隱的決然。
他們先前或是隨著聖公、或是隨著寧毅等人造反,憑的不是多麼清晰的行動綱領,只是一些混混沌沌的意念,但是來到小蒼河這麼久,在這些相對聰慧的年輕人心中,多少已經建立起了一個想法,那是寧毅在平素談天說地時灌輸進去的:我們往後,決不能再像武朝一樣了。
在這個清晰的概念之下,寧毅才能與眾人分析一些問題,與眾人尋求一些解決之道。當然,也正是因為他們年輕,有衝勁,腦子裡還沒有陳規,寧毅才能夠做這樣的嘗試,將例如三權分立之類的基本概念傳入眾人的腦海,期待在他們的摸索之後,產生些許萌芽。
這個過程,或許將持續很長的一段時間。但如果只是單純的給予,那其實也毫無意義。
他走出房間,看著這些年輕人遠去,夕陽在此時已經變成紅色了。走在側面的陳興等人隱約是在說:“我們最近可以將吃的減半……”寧毅這天下午的這番說話,對於他們來說,有著不少值得深思的地方,但同時,對於眾人而言也是一種鼓勵,因為寧毅已經承認了他們的正當性,他們便也很希望能夠做出點優秀的事情來。
眾人走向山谷的一端,寧毅站在那兒看了片刻,又與陳凡往谷地邊的山上走去。他每一天的工作繁忙,時間極為寶貴,晚飯時見了谷中的幾名管理人員,待到夜幕降臨,又是眾多呈上來的文案事物。
如此工作了一個多時辰,外面遠處的谷地火光點點,夜空中也已有了熠熠的星輝,名叫小黑的年輕人走進來:“那位西夏來的使臣已呆得煩了,揚言明日一定要走,秦將軍讓我來問問,您要不要見見他。”
寧毅想了想:“那就叫他過來吧。”
被西夏人派來小蒼河的這名使臣漢名叫林厚軒,西夏名叫屈奴則,到了小蒼河後,已等了三天。
西夏人過來的目的很簡單,遊說和招降而已,他們如今佔據大勢,雖然許下攻名重祿,要求小蒼河全數歸降的核心是不變的,寧毅稍稍瞭解之後,便隨便安排了幾個人招待對方,走走玩玩看看,不去見他。
但當然也不好一直不見,那樣顯得沒有氣度。
小黑出去招西夏使者過來時,小蒼河的聚居區內,也顯得頗為熱鬧。這兩天沒有下雨,以廣場為中心,周圍的道路、地面,泥濘漸漸褪去,谷中的一幫孩子在街道上來回奔跑。軍事化管理的小山谷沒有外界的集市,但廣場一側,還是有兩家供應外界各種事物的小商店,為的是方便冬季進入谷中的難民以及軍隊裡的好些家庭。
小廣場的一側,有幾個用於說書、唱戲的小會場,會場功能各有不同,一家用於表演各種戲劇,一家是融合雜耍、魔術在內的各種娛樂專案,還有一家,由說書人給大家通報外界傳來的各種訊息,通報的時間有早中晚三場,不時也會加入寧毅等人書寫的一些評價。
女真人從汴梁撤軍,擄走十餘萬人,這一路之上正在發生的眾多慘劇。黃河以北的各種實事。西夏人在衡山之外的推進,許多人的遭遇。這種類似於後世新聞般的說講,眼下反而是河谷中的人們最常去聽的。聽過之後,或義憤填膺,或皺眉焦慮,或低頭議論,有時候若是陳興等年輕人在,也會順著時評,引發一場小小的演講,人們放聲罵罵無能的武朝朝廷之類。
因為這些地方的存在,小蒼河內部,一些情緒始終在溫養醞釀,如緊迫感、緊張感始終保持著。而時不時的公佈河谷內建設的進度,時不時傳來外界的訊息,在許多方面,也證明大家都在努力地做事,有人在河谷內,有人在河谷外,都在努力地想要解決小蒼河面臨的問題。
距離廣場不算遠的一棟木屋裡,火光將房間照得通明。卓小封皺眉在本子上寫東西,不遠處的年輕人們圍繞著一張簡陋地圖嘰嘰喳喳的議論,話語聲雖然不高,但也顯得熱鬧。
“……照如今的局面看來,西夏人已經推進到慶州,距離拿下慶州城也已經沒幾天了。一旦這樣連起來,往西面的路途全亂,我們想要以商業解決糧食問題,豈不是更難了……”
“小封哥之前出去聯絡的是那位林福廣林員外,先不說這姓林的如今搖擺不定,就算姓林的願意答應幫忙,往西走的路,也未必就能保證暢通,你看,一旦西夏人佔了這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