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我經歷的是一個急速變革的年代,曾經有一個讀者在書評上說,我見證過當初那個時代的餘暉,確實,在我小的時候,我見證過那個變革尚不劇烈的時代的餘暉,而後便是劇烈的變化,各種觀念的衝擊,自己建立的世界觀,卻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了。再然後。由於家庭的困境,我放棄了大學,在我放棄大學的時候,知識在我腦海裡也不再擁有重量,沒有重量,就沒有敬畏。我隨意地拆解一切,於是,所有正統的知識,都失去了意義。
我時常跟人說,所謂“意義”,來源於“儀式感”,我們小時候過家家,大家都很一本正經地商量碗筷怎麼擺,人怎麼就坐。餵飯怎麼喂。我們清明節掃墓,跪下來,怎麼跪,磕幾次頭——對於純粹的唯物論者來說,這些跟鬼神有關嗎?沒有,他們只跟我們自己有關,當我們一本正經地這樣做了以後,會產生“意義”的重量。
在最簡單的解釋裡:當我們為一個事情付出了極大的努力之後。我們心中會自動說服自己,做的事情。是存在意義的。
所以後來,一旦有些不想念書的書友跑來問我,要不要讀大學或者繼續學業的時候,我都會勸他們繼續,不全是為了知識,更多的是。為了讓他們在進入社會的時候,感受到他們自己做出的付出,感受到那種沉甸甸的東西,然後他們告訴自己:“我已經做好了準備。”
我在沒有做好準備的時候進入了社會,然後我失去了一切敬畏。我認為所有東西都是可以用基本邏輯結構的,而我的腦子也還好用,當我遇上一件事情,我的腦子會自動回到幾千年前甚至幾萬年前,從原始的社會構築邏輯,然後一環一環地推到現在,尋找這件事情的所有成因,若能找到原因,腦子裡就能過去。一如我在三年前說的野豬的故事,道德的成因。
有一段時間我懷疑自己可能有著某種叫做阿斯伯格綜合症的精神病,這類病人以邏輯來構築感性思維,在我最不擅長與人交流的一段時間裡,我甚至試圖以邏輯來形成一套跟人說話的準則……
毫無疑問,我嚐到了苦果。
若只是存在上面的幾個問題,或許我還不至於像現在這樣的寫東西。半年以前我看見一句話,大概是這樣的:一個出色的作者最重要的素質是敏感,對於一些事情,別人還沒感到痛呢,他們已經痛得不行了,想要忍受痛苦,他們不得不幽默……
我常跟人說我毫無文學天賦,但大概敏感的素質是具備的。我有時候看我們八零後,走入社會之後,不知道如何是好,改變自己的三觀、扭曲自己的精神,在掙扎裡,沒有人知道這些有什麼不妥,直到某一天——大部分人——將金錢權利作為衡量一切的標準,視為成功的準則,不斷地追求,追求到了的人,又覺得不滿足,總覺得有什麼東西卻是掉了,人們開始懷念曾經的青春啊、年少了,倒是導致了一大批《匆匆那年》的流行,但回過頭來,縱然金錢權力無法給自己滿足,也只得繼續追求下去。這裡有些唱高調了,對不對?
有時候在試圖解構自己的時候,解構整個人類族群,放在整個地球甚至宇宙的時間上,然後看見風沙捲起,一個偶然的瞬間,畫出了漂亮的圖案,我們產生所謂的智慧,我們適應世界,改變世界,到最後毀滅世界,終將滅亡……找不到可以永恆存在的意義——這裡又顯得中二了,對不對?
若是我十八歲的時候,想到這些,我的三觀尚未完整,那確實是可以改變的中二情緒,到我三十歲的時候,再回到這個問題上來,那就是動真格的了。
這段東西,可能是關於終極的虛無主義命題,我其實不太想跟人探討。普通情況下它中二度爆表,羞恥度爆表,提一下它,也是為了走進第三點裡。
陳述完這兩點後,我們走進第三點裡:說說網文。
寫網文很多年,雖然在去到魯院的時候,我堅持文學並無傳統和網路的區分,但事實上,確實是有的。有的稱之為傳統文學和通俗文學,有的稱為精英文學和通俗文學,我們姑且認為有這樣的分割。
我寫書很認真,至今我也敢跟任何人理直氣壯地這樣說。曾經有過作家的夢想——至今也有——只是對於作家的定義,已經有些不同了。
兩天以前,湖南省召開了據說五年一次但這次隔了十年才辦的第六次青年作家大會,我過去參加,碰巧湖南經視的記者採訪,當時也沒什麼腹稿和準備。我是網文代表,說到網文的時候,我說,如今的網文或許不是文學的未來,但它的中間,包含了眼下走入困境的傳統文學所缺失的最重要的一環。
它們是:吸引力、說服力。
我以前定義文學。習慣性這樣說:傳統文學側重的是對自我精神的挖掘和思辨,網路文學側重的是傳遞和交流。
在這個定義裡,傳統文學對自我進行深挖,它的深度,決定了高度,即便有很多人看不懂,思想境界高的人能夠看出它來,他們在一種很高的地方進行交流,我並不認為他們沒有價值。恰恰相反,這些思想,可以說是人類發展中最為閃光的珍寶,我心悅誠服。
而網路文學,更在乎研究的是,我們腦子裡有個東西,如何傳到讀者的心裡去。在網文發展的這些年裡,我們積累了大量的經驗和手法。當然,有好的有不好的。有良性的有不良的。網文,畢竟還是個良莠不齊的學科。
在魯院學習的時候,有一天,無意中跟一位老師在路上遇見,聊起關於分歧的話題,對方是個很好的老師。但對於網路文學畢竟不甚瞭解,說起一些事情。我當時好像是說:我見過很多作者,他們賺不到錢,為生活所迫,當他們想用文字賺錢的時候。他們會一頭鑽進跟以往最極端的一個方向上去,將他們原本的思辨,全都放棄了。人都是會這樣走極端的。
對方說:但我們確實有很多作者,都是在這個社會不斷下滑的風氣裡堅守著的,他們不是為錢,他們盡力地抵禦了社會風氣的影響,他們的那些思辨,對於社會來說,是非常重要的,不能沒有……
我當時腦子裡蹦出來的第一個念頭是:三十年來改革開放的衝擊,導致精神文明的下滑,十幾億人受到的影響,難道說一句“盡力了”,就可以交代過去了嗎?或許有這樣的堅守的作者,一個兩個,都是可敬的,但是這三十年來,整個文學圈的頹弱無力,難道不是有責任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