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綿開去的城牆外,女真人攻勢如海潮,而在城牆的內部,士兵與守城的志願群眾猶如蟻群瘋狂上下。即便已經動員了最大的力量。城牆上的防禦,有時候仍嫌不夠厚。女真人對整個北面城牆發起了劇烈的進攻,其瘋狂程度,足以讓每一段城牆的守軍都感到心驚膽寒。然而女真的將領也正是以這怒濤般的攻勢試探著城牆上的薄弱點——更貼切的說來,是主動製造薄弱點,試圖以士兵驚人的戰鬥意識崩斷整個城牆的防禦。
在劇烈的進攻中,女真人的馬隊也在城下飛速賓士,以高密度的箭矢奔射對城牆上做出壓制。一旦某一段城牆上的防禦稍顯疲敝,攻城的力量會瘋狂地朝這邊湧來,一旦女真士兵衝上城頭。撕開的口子立刻就會帶來驚人的傷亡,在三天的攻城裡,這樣的戰績,女真人已經做到四次了。
十一月二十三那天中午的一次,超過五十名的女真士兵成功登上牆頭,他們將周圍的守軍,連同協助守城的民眾殺得大量潰退,在將這五十餘人強行殺死,奪回城牆的短暫時間裡,有超過五百計程車兵和民眾犧牲。他們很大的一部分,是被女真士兵直接殺得從城牆內側摔下去至死的。
而在二十二那天的下午,女真人第一次登上牆頭時,以強悍的戰力殺退了武朝士兵試圖奪回牆頭的三次努力。當時他們扼守住那片牆頭,大量的女真人都在湧上來,武朝士兵的回奪變成了添油戰術。後來是种師道親率神弓營過來,以箭矢覆蓋城頭,再以超過三千精銳在城牆上的兩端以命堆過去,最終將女真人暫時壓退。這一波死傷一千五百人。其時女真人與武朝守將都還未適應這等高烈度的節奏,然而女真人那邊戰鬥意識的敏銳性是驚人的,當然,在隨後的戰鬥裡,武朝這邊的中級將領例如薛長功等,也終於漸漸的能夠適應這樣的戰鬥了。
飛舞的石頭和箭矢偶爾就越過城牆,砸進城牆內側的人堆裡——女真的攻城器械當中,能夠做到將石頭投過來的不多,就算能做到,往往也是冒險進入了弓矢的射程範圍裡。但幾乎每一次都有可能造成傷亡。相對於作為攻城的一方,能在城外任何地方架梯子的女真人,武朝人作為守城者,上下城牆的樓道則往往是固定的。城牆上方的戰鬥強度太高的時候,守城器械就隨時需要補充,這導致樓道上擁擠大量的人群,他們往往就會變成流矢或是石塊的受害者。
但除了當場的下意識躲避又或是找塊木板頂著,沒有其它的方法,無法撤離,因為他們的工作一旦停下,城牆上的防禦,就要岌岌可危。
事實上,女真人瘋狂的進攻和驚人的戰鬥力,已經在奪去一部分守軍的戰意。這種奪去戰意並非指令人逃跑,只是讓人真正意識到這支軍隊的強大而已,那種驚人的戰意令得女真人一旦突破城頭,要將他們壓回去,便要花去數倍的生命,武朝計程車兵並非是下意識的躲避,而是在迎上去的時候下意識的覺得:打不過。
此時武朝守城軍隊,皆是武朝最精銳的禁軍,平日裡的訓練、糧餉都充足,他們不至於逃跑——逃也無用——但也就這樣了。面對著一朝的開國軍隊,主觀能動性上的差距幾乎是無法彌補的,三天以來,在這延綿數里的城防線上,這條防禦的弦始終繃得死死的,人們倉促而目不暇接地應對著一切,城防給人的感覺似乎隨時都可能垮。
但畢竟還沒有垮。
滾木礌石如雨點般的被人從城牆上扔下,火油、熱水、箭矢參雜其中,延綿開去的城牆上掛滿鑲有尖刀或倒刺的夜叉擂,揮舞長長叉杆計程車兵偶爾被流矢射中,倒在血泊之中,而上來送東西的民眾偶爾拿起叉杆大叫著揮舞一番,試圖阻止從雲梯上來的女真人,熾烈而洶湧的呼喊聲、戰鬥聲夾雜在漫天的風雪裡,蔓延整座城牆。
大量的傷者被抬下來,送進傷兵營。天氣太冷。早兩天的傷者由於身體抵抗力的下降,迅速感染了風寒,體弱者隨時隨地都在死去,城內的所有大夫都已經被動員了起來。李師師正在其中幫忙。她已經一天一夜未有休息了,身上的衣服髒亂,頭髮也已經亂了,額頭上、臉上有沾著別人的血,有沾著熬藥時的草木灰。在被無數傷者包圍的傷兵營裡,只是機械地幫忙做事。
這忽如其來的慘烈景狀,令得她已經有些懵了,再加上這幾天幾乎不曾停歇的忙碌,與血腥為伴,令她難以細想眼前的事情,只能以無休止做事來應對——侯敬曾經跟她說過女真人強攻時的傷亡境況,然而在眼前這樣的情況下,或許侯敬都有些懵了。
短短三天的時間裡,在女真人的強攻之下。或許整個汴梁城,都已經懵了。
關於戰爭的惶恐,席捲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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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駝崗西北二十里,郭藥師、張令徽、劉舜仁率領的四萬餘常勝軍,已經離開女真大營。
宗望要強攻汴梁,同時進一步鍛鍊女真人在滅亡遼國時就在不斷提高的攻城戰力,對於失敗的可能,並沒有想過。在這場大的戰役中,他並未讓郭藥師的軍隊參與其中,當然有自大自信的理由。另一方面,這一路以來,女真的東路軍,也從未與怨軍真正的展開共同作戰。
南下的過程裡。沒有需要他們兩支軍隊合併才能打敗的敵人,而另一方面,最重要的是,一旦在戰場上與郭藥師並肩,戰局的勝負之因,很大一部分就被交到郭藥師手上了。
宗望固然已經招降了常勝軍。但對這支軍隊,還談不上有“馴化”的過程。假設雙方一齊進攻汴梁,郭藥師出力的話,城固然下得毫無疑問,但若是在最關鍵的時刻,他戰場倒戈,即便是自己麾下這支最強的女真軍隊,恐怕也要死得十拿九穩。
武朝儒生就喜歡各種陰謀詭計,誰又知道郭藥師是不是玩苦肉計,等著在最關鍵的時刻,給自己一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