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對於那過門不久便得了重病去世的妻子記憶早已模糊,但對這個被他帶入軍中的小舅子,薛長功自覺還是有一份責任。
手下那親兵猶豫了一下:“侯敬他……受傷了……”
“受傷了!怎麼樣了?在哪裡,帶我去見他!”薛長功怔了一怔,猛地翻身下床,他身體晃了晃,然後扶著那親兵的肩膀站穩了,拍拍腦袋,又覺得沒事,於是快步往前方走去,旁邊是無數如地獄景象一般的傷患,濃烈的氣味,血結成了痂,哭叫之聲,呻吟之聲,斷手斷腳者對於往後生命的絕望,有人哭著大喊:“我看不到了,我看不到了……”那些大夫一個個的臉上也是神情慘白,他走出這片營房,一名大夫正趴在地上嘔吐。
好在他那小舅子受傷不重,如今呆的是不遠處的輕傷營房,薛長功走過去看見他,才放下心來,而侯敬已經從床上下來,準備走人了。眼見薛長功過來,便道:“姐夫,姐夫,我殺了三個,我殺了三個!”
薛長功看了看他,然後拍拍他的肩膀,目光冷下來:“你小子命大,跟你說過要攪,刀捅進去,要立刻攪,不然死的是你。”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姐夫。你沒事吧?你沒事了?”
“沒事了。”薛長功點了點頭。
當天晚上,城市之中一片喜慶。薛長功回到軍中,上面的長官正在議論行賞之事,薛長功手下計程車兵死了一百多,正屬於有大功的部隊,左相李綱發了大量銀錢下來。
第二天,錢便到位了,除卻死者的撫卹,給上官的孝敬,薛長功麾下的兵丁各得了五兩十兩不等的銀錢,而留在他手上的,則有八十餘兩。朝廷這次極為慷慨,這也已經是一筆大錢,而在戰鬥中負了輕傷之人,得了兩天的假期,讓他們帶著銀錢回家,同時,輕傷者也負責給死者的家人送去撫卹金——當然,若是戰鬥又開始,他們還是得立刻回來。
這樣的命令不知道是由誰下達的,但其實頗有道理,給死難軍人送撫卹金向來是個不好的差事,但若是傷者去送,便不容易受到責難,而這些人帶著銀錢回家,也能激勵城中其他人守城的意志。於是第二天,薛長功與小舅子侯敬跑了一些兄弟的家裡,這是一件讓人極為辛苦的事,但跑過之後,小舅子的心思也就活泛起來:“姐夫,姐夫,我們到哪裡去玩玩吧,你帶我去礬樓看看吧。”他作為薛長功身邊的親兵,得了十三兩二錢的銀子,對此時的軍人來說,也是一筆大錢了。
雖說武朝軍人不怎麼被人重視,但作為捧日軍中的部將,礬樓那種地方,薛長功偶爾還是去過的。他自第一任妻子死去之後,自然有過續絃,但第二任妻子也在成親不久後生病去世,由於他的父母也是早亡,人家便說他命硬克家人,雖然有過娶第三任的想法,但後來不了了之,他是練武之人,血氣旺盛,後來賺到的錢,大都花在青樓之中了。
事實上在他的心中,倒也有種想法,覺得青樓中的女子,其實遠比娶回家的妻子來得有趣。沒有家人的管束,他倒也覺得就這樣下去也無所謂。
只是小舅子說起這事,便有點亂來了。
薛長功看著他小舅子:“十多兩銀子,放在家裡算多了,到礬樓那等地方去,卻算得了什麼,你留在家中,仗打完了也好給你娶個姑娘。”
小舅子目光閃避,撇了撇嘴:“姐夫你也說了,十多兩銀子,其實放在鄉下算多,放在京城,娶得了什麼好人家。而且,姐夫你看看這幾日的狀況,打成那個樣子,我拿了錢……也不知道有沒有命花……”
他的這番話讓薛長功的目光嚴厲起來,侯敬頓了一頓,又道:“其實,早些日子,有一次去竹記吃飯,我看到過師師姑娘的表演,姐夫,若是……若是能再看看,我也……無怨了……”
薛長功啪的一巴掌拍在他頭上,過得片刻,目光才稍緩:“你這十幾兩銀子,也想見李師師?而且那等老姑娘有什麼好見的!”他吸了一口氣,然後又道,“罷了,為慶祝打退女真人,礬樓裡這兩日接待軍中的人不收銀子,但李師師也不是那麼容易見的,有你姐夫我這軍牌,或許可以見一面,你今晚跟我去碰碰運氣也好。這些銀子快拿回去!讓你爹孃收著,給你娶個媳婦!”
他答應下來,侯敬便連連點頭,興奮起來。這天晚上,兩人便朝著礬樓那邊過去,薛長功與侯敬的身上還有著繃帶,但這樣的傷勢,確實是此時汴梁城中最受歡迎的通行證了。路上侯敬說起那日李綱率兵過來後擊退女真人的事情,預備拿到礬樓中跟其他人吹牛,而後又說起李綱,覺得這人實在不錯。
“……早幾日金狗突襲西水門時也是,他們卻料不到,李相竟早有準備,在水裡打下了木樁,又以巨石堵了水路,金狗根本無法登城……”
“那也沒什麼難料的,金人過來時,出城水路,哪一條不是這樣堵了,又不是單單堵了西面的。”
“嗯,這倒也是。”侯敬點了點頭,然後壓低聲音道,“不過,聽大夥兒說,為了堵水路,李相在戰前直接派人去蔡太師府上,把蔡太師府中的花園子都給拆了,將那些太湖石填進水裡。姐夫,我想著啊,要堵水路,哪裡的石頭不能用,李相偏偏把蔡太師的花園子都拆了,你說這是不是……”
“你閉嘴。”薛長功便猛地打斷了他的話,瞪他一眼,“往後少提些這種事情……上面那些人的事,豈是你我可以猜得到的……”
片刻又道:“猜不猜得到也不是你可以說的!”
“哦。”侯敬便點點頭。
不多時兩人來到礬樓,已是華燈初上,飯菜的香氣四溢的時候,礬樓中張燈結綵。薛長功亮明身份之後,才知道礬樓這兩日免費的宴請軍人,李師師等著名的花魁並不難見,但自然不是單對單的,師師那邊院子裡此時有好幾位都是軍中的高層軍官,不過,當看到薛長久身上的傷和部隊編制,李蘊親自過來將他迎了進去。
李師師的房間裡,此時正以圓桌待客,眼下也到了六七名軍中的官員,大多比薛長功的職位要高,然而聽到薛長功的編制後,都豎起了大拇指,稱他為英雄。房間裡,師師與她的兩名漂亮丫鬟輪流跟眾人敬酒,問問戰情,感謝一下他們,其後自然也有表演,不在話下。侯敬雖是薛長功的跟班,但因為受了傷,也因此得以坐下,觀看錶演,甚至受到李師師與眾人的問詢,年輕人還沒喝酒,臉就已經紅得不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