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澤潤此時心中七上八下,滿是疑惑,他閉上眼睛聽了聽,只有秋風吹過樹冠的悉悉索索的聲音在響,更遠處的聲響他卻聽不清楚了。睜開眼睛時,吳乞買的低語聲又響了起來。
“朕年少之時,在長白山中打獵,要做個好獵人啊,耳朵是很重要的,隔得很遠,朕就能聽出熊虎的聲音,他們的爪子,踩進雪裡,樹葉子啊,輕輕地晃,風從哪裡吹過來……一雙好耳朵會救你的命,你現在聽,這個聲音啊,真是……呼嗚嗚嗚嗚……”
他揮著手,輕輕模仿著風吹的聲音,朝著徐澤潤笑了笑,徐澤潤卻是一臉的疑惑,他也知道,許多皇帝可能就喜歡這種別人摸不透他的感覺,因此有一半的疑惑,也是故意裝出來的。吳乞買笑過之後,舉步往前,去向那邊的一個院門。前行之中,他最後向徐澤潤說的話是:“對了,徐使者,朕在馬車上說的那些話,你記住了嗎?”
徐澤潤回答:“回陛下,記住了。”
吳乞買跨過那扇小門。
徐澤潤也跟著過去,景物在前方展開,然後有什麼東西密密麻麻的,猶如千萬的螞蟻在走,從他的脊背蔓延上去了,頭皮發麻,他的整個人,那一瞬間都在收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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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京,臨潢府。
完顏希尹走進那個精緻的小院子時,古箏的聲音響了起來,他走上小樓,推門進入了精緻的房間,女子正在窗前撫動箏弦,然後朝他溫柔地笑了笑。
他在椅子上坐下來,閉目聽著女子的彈奏。
“穀神”完顏希尹,算是女真人中,文臣之首。當然,說是文臣之首,最主要還是因為他在眾人之間學問最高,對於漢人的學識,儒家的研究,他並不輸給南面武朝的許多大儒。早幾年他甚至曾經獨立創造出女真人的文字。
而不僅在學問上有所建樹,在女真的大臣之中,他天才橫溢、文武雙全。後世曾經留下惡魔一般名字的金兀朮,也就是作為阿骨打的第四子完顏宗弼,此時對他都是又敬又怕。
居住在這小樓之上的,乃是他的一名妾室,完顏希尹心慕漢學,這位妾室也是一名流落北地的武朝千金,名叫陳文君,兩人成親已有多年,琴瑟和鳴,相親相愛,陳文君一共為完顏希尹生了兩個孩子,在完顏希尹正妻死去之後,妻子的位置一直空懸,她便成了完顏希尹實質上的夫人。此時的女真人對漢人並無偏見,府中的人私下裡多稱她為“漢夫人”。
每次回到家中,完顏希尹都習慣性地聽對方彈上一曲古箏,這次也不例外。待到這柔和如流水般的旋律停下來,完顏希尹睜開眼睛,久久地凝望著這位心愛的女子。陳文君撫動著箏弦,偏了偏頭,笑道:“夫君有什麼事嗎?”
完顏希尹沉默片刻,然後道:“我將南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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視野在前方展開。
巨大的校場,無數的旌旗。校場前方是高高的臺子,前方的身影走向高臺,高臺之下,一大批身著金朝朝服的官員被繩索緊縛,跪在那兒,悉數是徐澤潤拜訪過的,手下了禮品的官員,高臺上各種禮品堆積,加上是珍貴的瓷器、真銀器皿,高臺下燃燒著一個巨大的炭火盆,熱浪滾滾,扭曲空氣。
樹葉打著旋兒從腳下掠過。
徐澤潤是聰明人,極聰明的人,在看清楚眼前景象的一瞬間,有東西從心底浮現出來了,攥住了他的心神。雞皮疙瘩伴隨著涼意,翻湧而上,吳乞買在車上的那些話語湧了出來,而後是更遠的東西,他坐著舟船車馬一路北上,見過的大好山河,離開家時妻兒的眼睛、無數的眼睛都在從腦海掠過……
大風吹過校場,旌旗、樹葉都獵獵作響,天雲舒展、滾動。
“你閉上眼睛,聽這聲音……”
他還在向前走,身體是涼的,腦後是麻的。這是普通的一天,他從未想過,要看見眼前的這一幕,然而某些嚴重的感覺已經當著他的面前衝過來,如天風海雨,轟的撲上山石。
士兵走過來,刀兵打在使臣團眾人的背上,然而沒有聲音,這一刻出奇的他聽不到聲音,他也感覺視野中晃了一晃,他被打得膝蓋彎了下來,視野前方,皇帝走上高臺,風吹起了他的袍服,毛皮飛揚在空中,巨大的身軀,雙手握拳,在視野的那頭面對了無數的兵將,在他的身邊,是猶如小山一般的瓷器、金銀、珍寶。然後,他的聲音猶如雷霆般響起來。
“各位女真的兄弟,你們可知道,眼前的這些,是什麼——”
……
風雨漫卷,周侗主僕走在異鄉的城間道路上,雨正從天上降下來。
江寧,被家人稱為小七的少女推著白髮的老人,出門曬太陽,看著外面的行人從道路邊走過去,老人偶爾說話,露出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