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毅靜靜聽著,此時笑起來:“聽起來,今晚殺光他們倒也是個好辦法。”
“立恆要這樣做嗎?”
夜色與火光之中,周侗的話語算不得親切。事實上雙方兩次來往,大多也就是這等態度。此時聽周侗說出那句半質問半警告的話,寧毅笑了笑,朝旁邊攤了攤手。
“周前輩、福祿兄,兩位遠道而來,大概也餓了,這邊準備了麵條,先吃一碗再說……哎你們……”他朝周圍的人笑道,“好了,又不是打仗,別這麼緊張,做你們的事去,我要一碗炸醬麵。”
周侗性格耿直,顯然並不喜歡寧毅這種岔開話題的行徑,但眼下倒也只好跟著過去,嚴渙也隨著他們走向營地一側。那邊的幾鍋麵條全是為營地中人的宵夜準備,待到有人端了面過來,他心中的疑惑已經根本壓抑不住,咬牙道:“師父,您方才說的……是真的?”
周侗目光嚴肅,掃了他一眼:“去年開始的那場糧荒,多由各地大戶屯糧所致,若沒有寧公子配合右相府組織糧商,南北各地眼下已經是滿地餓殍、民不聊生!若非他擋了那些大戶財路,那些人又豈會亂放謠言,煽動你們去做事。”
“可是……”嚴渙猶豫了一下,“他若真是好人,為何不直接賑災放糧,偏要將糧價賣得那樣高……”
“若沒有好處,誰會將糧食運進災區!有幾個人願意免費放糧!”周侗望他一眼,聲色俱厲,“你如此義憤填膺,你可曾運糧去災區救人!?你可曾去災區放糧!?”
老人指了指囚車那邊:“那些人呢!?”
“我等……不願……趁人之危……”嚴渙低著頭,整張臉都已經漲成紅色,額頭上血管膨脹,他此時也已經知道周侗說的並非虛與委蛇之言,待到抬起頭來望向寧毅,卻見寧毅正從旁邊接過一碗麵遞給周侗,隨後又遞給福祿。兒子的死,全家被抓的那一幕又在眼前浮起來了,卻想不到眼前竟是個好人。他此時也已經有些懊悔,可有些悲憤也已經湧上來。
“那……那我的家人在哪裡……”他艱難地朝寧毅那邊說話,“你放了他們!我……我認栽……”
寧毅拿著一碗麵望著他,然後遞過來:“你也要?”
“我的家人呢?”
“吃碗麵我告訴你。”
嚴渙卻不接那面:“你放了他們……我、我絕不追究此事……我認栽了你還要怎樣——”
他說到這裡話音漸高,就在聲音最高的那一瞬間,寧毅眼中閃過一絲兇戾的神色,一碗麵朝著嚴渙劈頭蓋臉地砸了過去,福祿站得近些,猛一伸手抓住了碗底。但他此時手中也有面條,只能騰出單手來接,碗裡的湯湯水水嘩的撲在了嚴渙的臉上、身上,嚴渙被燙得後躍了一步,握緊雙拳便要衝過去,周圍幾把弩弓呼的架了起來,祝彪也靠近過來,握緊了手中的長槍。
寧毅盯著他,冷漠地偏了偏頭:“嚴師傅,你有什麼毛病……你昨晚不是這個樣子的啊……”
“你……”
“周前輩你看到了。”寧毅攤了攤手,“做人留一線,日後好相見,周師傅你也可以替我去分說、去澄清,我可以像個好人一樣,被他們尊敬。但那又怎麼樣呢?你的弟子,當他覺得我是惡人的時候,我殺他兒子抓他全家他連個屁都不敢放,現在他覺得我是好人了,以為我在嚇唬他,忽然間,他就有勇氣跟我大小聲。”
寧毅笑了笑,接過一碗麵:“因為他覺得,好人是肯定不會殺他全家的。哪怕我當著他的面殺了他兒子,他還是會覺得,我不會做得更過分了。周前輩你現在替我澄清,沒錯,是可以少幾個想殺我的人,但他們還會覺得,我需要他們的諒解,會不會他們有一天上京殺我失敗了,還會期待我對他們曉以大義?”
“好人是活不下去的,周前輩。”寧毅吃著面,“好人有牽掛,有在乎,有底線,真正的惡人,會瞧不起他們,就像你弟子的想法,當他發現我是好人的那一刻,他忽然就……不怎麼尊重我。可惜,他搞錯了。”
他搖了搖頭:“今天來的這些人,就剛才叫得最硬氣的那個老頭,周前輩,他收了一千五百兩銀子來促成這件事,你當他真的在乎我有沒有害死誰?惡人結黨成群,好人永遠是烏合之眾,他們為了一時腦熱,可以被煽動,可以為人去死,但就是做不了事情,你的弟子甚至因為我是好人而不再怕我,別人就覺得我更好對付了。你看,我為什麼要為他們留一線?我壓根不在乎他們的尋仇,想要我家破人亡的,不管好人惡人,我都要他們家破人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