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當然明白王族的規則,但她當然也明白自己是清高的,在這樣那樣的場合裡,當別人贊她有學問,贊她是才女的時候,她心中自然也會感到高興,在擇友之時,也會因為這樣的標準高看或者低看誰一眼。
哪怕平日裡也都剋制著自己,但例如來到京城,在一干親戚姐妹中間大出了風頭,她作為一個外來者,也會油然生出飄飄然的感覺,對所有人保持著良好的禮貌和態度,不代表這種骨子裡的清高不會露出來。若非如此,想必也不會令旁人嫉妒,給老師帶來今天的麻煩。
老師說起這個,當然不是因為麻煩。而是真真切切地意識到自己要嫁人了,即將進入另一種生活裡,才忽然對這件事做出提點的吧。駙馬爺爺是不會說這種事的,而老師,接下來他就要去山東了,回來之後,他可能要在京城長居,而自己回去江寧成親,此後甚至可能連見都見不到了。也是因此,他才在這可能是最後的幾次見面裡,對自己這個未必是多麼正式的弟子,做出有關以後生活上的這次提點。
意識到這一點,她鼻頭一酸,忽然間就想哭。日光耀眼,眼淚就掉下來了。
風過林間,木葉沙沙如逝水。
還未真正品嚐到青春的甜美,晚鐘就已經在山間敲響了……
同一時刻,那邊的別苑之中,另一個小插曲,正在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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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姬晚晴的面前說著有關寧毅的褒美之詞,甚至不惜以周邦彥來做出襯托,輕聲嘲笑,但是當陳思豐與於和中過來詢問有關寧毅的情況時,師師還是搖了搖頭。
對於寧毅的印象,她的這邊,也一直在變化,無法弄得清楚。
初時的舊友相識,後來覺得他才華橫溢,到汴河相遇,一路同行北上時,多少也曾料到過寧毅有謀劃之才,只不過後來才發現,當時的她還是小看了這位兒時的舊友。她回到京城之後,著重打聽了一下有關寧毅、江寧的情況,礬樓的訊息何其靈通,當她想要打聽,瑣瑣碎碎的不少事情便反映過來,一步步修正著她對寧毅的印象。
梁山賊寇入江寧劫獄時,曾殺入布商蘇家,將蘇家上下兩百多口人屠戮近半,最後竟是一蘇家贅婿奮力廝殺,正面將窮兇極惡的梁山兇徒逼退。她無法打聽到這事的細緻過來,就算有,也多半添油加醋的不真實。但這樣的訊息也足夠讓她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
當初隨船一路北上,寧毅曾隨口提過他將會在北上之後去一趟山東,自己當時的猜測太過溫和了,只以為他要去經商或者辦什麼小事,與人詢問山東那邊的事情。那個人……是什麼浪子燕青吧,跟自己說了一些梁山人的好處,自己還什麼事都不明白的與人宣傳梁山俠盜的事情,也不知道他當時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心情歸心情,他當時也已經在佈局了。後來的那天晚上,那位錦兒姑娘在自己面前看起來是大發脾氣的樣子,或許也是因為自己在說什麼梁山俠義。能夠在江寧那樣的情況下一己之力逼退梁山兇徒,後來在汴河行程中幾乎全殲對方的人會有怎樣的分量,師師還是清楚的,特別是透過渠道還直接詢問了路途之上隨行偏將陳金規,確定了寧毅當時竟然是行動的主腦,她就知道,自己原本對他的推測,有些幼稚了。
由此一路拼湊,情況就變得很明白,一般人家若是被匪人洗劫,頂多也就是報官。而立恆這邊,看起來竟然是要一路追殺,到了京城之後轉山東,是要殺到對方家裡去報仇的!陳金規不好說出寧毅如今的背景到底為何,但師師還是明白過來,寧毅背後,還是有著他的背景,這次上京,也就是要統和力量,東行報仇之用。
事情只能組成這樣的輪廓,再詳細的,便沒有辦法了,師師當然也不至於非要查個究竟,這次見面,她也隨口詢問了幾句,叮囑寧毅東行小心。對方顯然也並不奇怪自己能猜到這些事,隨口回答。
師師在青樓中這麼多年,一顆心思靈巧剔透,說起來,與於和中、陳思豐這些中上之姿的人來往時,心思還得有所保留。但寧毅這個舊時好友卻顯然與她有著相同甚至更高的段數,不得不說,有時候隨口說出一句話來,對方便知道背後的所指,小心思、幽默感,能夠準確把握到背後的意圖,這種感覺,又因為兒時好友的身份不需要太過設防,其實挺好的。
但她還是錯估了一些東西。
當忽然發現姬晚晴等人竟然將目標放在了寧毅身上的時候,她心中錯愕的同時,確實是非常好笑,也有著莫大的期待。在整個過程裡,她在好奇事情的來龍去脈,所以說的幾句話也都是有著試探的心思,立恆那邊,顯然也有這樣的目的。確定這件事後,整個過程裡,她都是一邊懷著期待的心情,一邊在嘲笑姬晚晴等人的愚蠢,挑了個不該挑的對手。
她早已在心中做好了有關立恆到最後舌戰群儒,或是一個一個地破解掉對方的刁難,以一首一首的佳作比過在場所有書生的情景。心中在考慮的,僅僅是自己要不要將《浣溪沙》說出來,給其錦上添花。但連她也沒想到的是,事情的最後竟然是如此收場,以一首詩砸翻全場,揚長而去。竟然會隨手寫出……這樣的一首詩。
對於立恆,自己的心中,竟然還是低估了的,想到這裡,她的心情都有些複雜難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