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在房間裡大聲爭吵,楊媽媽說到憤怒的時候,都是帶著憤怒的哭腔了。席君煜聽得有趣。她說曹冠、柳青狄……要走的莫非竟然是那元錦兒?這女人連續兩屆花魁賽的四大行首,想不到這次才當了兩個月,竟打算給自己贖身了。虧本生意,也難怪那楊媽媽氣成這樣,而且聽起來竟不是要嫁人,而是要自己贖身……這是自立門戶麼?又不像……
以席君煜的身份,平素如果要捧捧這種頭牌的場,不是不行,但也的確是一筆大開銷,因此他雖然來過金風樓許多次,但與元錦兒卻沒什麼交集。只是公開場合看過她幾次歌舞,皆是活潑靈動的,倒想不到吵起架來如此潑辣,對上這楊媽媽也是半點不讓。
“反正錢在這裡了!你要覺得不夠你就說,大不了我全拿了出來給你……”
“你也是出去拋頭露面到底有什麼好的,還是拋頭露面給那些人看,現在至少是些文人才子!”
“頭和臉都是自己的!”
“一輩子都是!沒男人要你!”
“我也不要男人!”
那邊楊媽媽被氣得嗓子都啞了。
“……你就算出去自立門戶,我都不會這麼氣……至少還有個少奶奶的命,至少還有個少奶奶的命……”
元錦兒倔強地沉默。
“……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你來了樓裡,我捧你當花魁,讓你成紅牌,你認識的都是別人想認識都認識不到的,文人才子,大官名流,也有富豪地主,我由著你任性,沒讓你張開大腿接客,你不喜歡我就不讓那些人碰你……現在你豬油蒙了心了。你要往絕路上走,你到底有什麼不滿意的……賣笑、拋頭露面……女人就是這個命!要靠自己,開什麼玩笑!你能靠自己一輩子?能當個少奶奶就最好了,別人求都求不到!你幾輩子修來的!你不喜歡?那你就去死了下輩子投胎當男人啊……女人就是這個命!都是這個命!犯賤——”
啪啪啪啪的幾聲響起在屋頂上。下一刻,暴雨轟然而至,籠罩整座城池。聲音聽不太清楚了,隱約聽見元錦兒在嚷:“那你就打死我啊……”
席君煜推開窗戶,由於上方屋簷伸出去很長。大雨倒不至於飄進屋裡來,從這邊望過去,金風樓內層臨著秦淮河的二樓中人影閃動,兩個女人吵鬧的影子。零零碎碎的吵鬧聲隨風雨過來,倒是聽不太全了,只能大概辨認出那激烈爭吵的身影大概是屬於誰,某一刻,大概是元錦兒的身影往窗戶走去,直接推開了臨河的兩扇窗,房間裡燭影搖動。
“你跳啊!跳河裡死了一了百了!就當沒養過你這個女兒——”
楊秀紅的喊聲中。席君煜看見窗戶邊的那道身影二話不說爬了上去,然後半截身子自視野這邊的雨幕中探出來,縱身一躍,砰的一下,躍進下方在暴雨中開始波浪翻滾的秦淮河裡。
“哈!”席君煜笑了笑,想不到這年頭還有這等女子。
“小姐——”樓裡隱約傳來喊聲,又一名女子往視窗那邊過去,大概是元錦兒的丫鬟。楊媽媽也大喊了起來:“喊死啊!喊死啊!死了最好……她水性那麼好!王八淹死了都淹不死她!王八蛋!白眼狼——”
“小姐……”
“拿上!拿上!拿上你小姐的東西……吶,賣身契,你的。你小姐的……滾!都滾!”
楊媽媽又在摔東西,那丫鬟往地上跪下磕了幾個頭,隨後拿起東西,喊著“小姐”往外跑。
“叫上陳師傅!撐船過去跟著!把那做死的女人給我撈上來!別讓人說我楊秀紅逼死了人!”
大雨之中。金風樓的一側熱鬧了起來,席君煜看著這一幕,在樓上笑了許久。不久後,他從房間裡出去,準備離開,走廊之上。倒是迎面遇上了幾個熟人,那是烏家的大少爺烏啟隆與二少爺烏啟豪。見到他們,席君煜站到走廊一邊讓兩人過去,兩人倒是一臉的驚喜。
“哈哈,席掌櫃,真巧,你今日竟也在金風樓,可是有什麼應酬麼?”
“方才接待四慶坊的餘掌櫃,如今餘掌櫃已然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