達奚長儒忽然站起身來,向東北側張望,略帶怒氣地問道:“大賀世雄在搞什麼名堂?!本將命他率隊繞後,扼住沙缽略身後的退路,便點狼煙示意我軍,天還沒亮他就出發了,為什麼現在都還沒有動靜!”
“回將軍,北面有一座陡崖,登山無路,大賀世雄只能一邊開路一邊前進,地滑難行,速度緩慢情有可原。”裴世矩恰當時機的出面打圓場。
“我不想聽這些,要是在規定時機之前,他還沒有完成我下達的軍令,哪怕是皇帝發出來的聖旨攔著,我也要斬了他。”
不知道為什麼,鄴城的那位高家天子似乎特別熱衷於把北方的蠻族納入自己的麾下。
早在北齊武平二年,皇帝就不止一次遣使和契丹等部落修好,在契丹背棄突厥,投靠北齊之後,為了將契丹和索頭奚的優質兵員榨出來,皇帝不光對這些虜酋許諾以高官顯爵,賜予他們京城的宅邸,更是放開了北鎮兵員的限制,讓大批的契丹青壯得以充作兵員。
朝中大臣不是沒有人覺得陛下對這些胡人優待太甚,沒少勸諫皇帝當心五胡亂華故事重演,王叔高湝更是對聖上當面直言道:“陛下欲移中國之民於塞外,以啟窮荒;遷四夷降者於域中,以資駕馭,自是長遠之規,然遠圖不易速成,彼輩臣服於我朝,不過是畏懼突厥,一旦突厥被削弱,難保其不生異心。”
天子卻微微一笑,一句:“朕知道了。”就給打發了。
皇帝心意難測,但對塞北各族的推恩之舉,卻是毋庸置疑的,一些小部落暗地裡已經稱呼大齊皇帝為天可汗了……
裴世矩搖頭,把腦子裡一些雜亂的想法丟掉,對達奚長儒進言道:“我們從達頭那裡拉來了兩萬人馬,將軍再不令他們前進,時間長了,恐怕軍心躁動,不利於我。”
這老將冷冷瞥了裴世矩一眼,好似裴侍郎問了一個蠢問題一樣。但他心裡清楚,不光是裴世矩,諸將其實也都不明白,憑什麼我們的將士在前面拼死拼活,這些胡兵胡將反而跟老爺一樣坐在後面?
這些突厥人被忽悠過來,不就是給咱們大齊的將士做炮灰的麼?
心理早就有想法,不敢說出來而已……老將軍捋了捋長鬚,說道:“你看沙缽略,叱羅藝都要殺到近前來了,他為什麼不讓那些雜胡做他的前驅,加以抵擋呢?”
“因為……雜胡靠不住?”裴世矩下意識回答,而後若有所思,閉上了嘴。
“是極,因為沙缽略信不過他們!”達奚長儒目視前方,黑漆漆的瞳仁似有火焰升騰:“草原的胡人,凌虐弱者,而屈從強者,打順風戰,一個個都驍勇至極、悍不畏死,如果逆風,那情況就會截然相反……我讓五百人衝他十幾萬人的陣,首先他士氣輸了,這種時候他怎麼敢讓雜胡上?”
“萬一他們臨陣退縮,往自己的方向衝了怎麼辦?”
“他們有十萬狼騎……”
“烏合之眾罷了,他被燕北邊軍揍得鼻青臉腫,卻想來老夫這裡找回場子,老夫是那麼好欺負的?什麼狗屁的十萬狼騎,老夫還從來沒有將這些未開化的野人放在眼裡!一支生拉硬拽出來的大軍,真正的敢死之人、敢戰之士又有幾人?你不用害怕,只要老夫的壓上全部兵馬,沙缽略也就吹燈拔蠟了!”
“……”裴世矩居然無言以對,他也不知道,自己來這裡到底是對是錯了。
人說老而彌堅、老奸巨猾,有的人卻是越老越彪悍,不管碰上什麼敵人,他都只有一種打法,那就是上來直接將對方對線打崩為止。
實話說,跟在這樣的大佬屁股後面撈軍功舒服是很舒服,但一顆心卻也跟著七上八下,半天落不回原地……早知道就跟蘇威換一換得了。
裴世矩忽然冒出這樣一個想法。
“將軍快看!我們的人殺到沙缽略面前了!”有人驚喜大叫。
達奚長儒豁然回頭,死死地盯著陣中。一直牢牢豎立在陣前的金狼旗忽然挪動了!準確來說,突厥的整個方陣都亂成了一片,如同亂糟糟的蟻群,簇擁著金狼旗倉皇后撤……
亂軍之中,一個渾身血淋淋的身影忽然竄入了人群。
他趴在馬背上,忽然挺身而起,獰亮的刀光如匹練般掃過,那杆幾乎數十年未曾損毀過的狼旗便在所有人的矚目之中轟然倒塌!
所有的嘈雜的聲音似乎都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
“幹得好!!”達奚長儒第一個反應過來,他甩了甩馬鞭,目光掃過諸將的臉膛:“叱羅藝說到了,也做到了,不管他能不能活下來,咱們也不能讓晚輩小覷!”
這個老將這一刻終於撕去了所有的偽裝,他的眼神冰寒嗜血,“給我把那幫狼崽子的頭擰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