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為一個飽讀詩書的人,慕容世伏自然不會傻乎乎的將皇帝的這次“挽留”做等閒看待。
須知兩國邦交最講究的是體面,是互相給臉。大齊皇帝如此粗暴甚至可以稱得上蠻橫地將他扣下,在他看來,已經是一個極為危險的訊號——這個高家天子對於吐谷渾絕無好感可言!
那麼皇帝將他扣下又是為了什麼呢?
拿他做人質,進而要挾誇呂?
這一條基本可以否定,扣押人質做為威脅,拿基本是沒有開化的蠻夷才能做出來的事情,北齊泱泱大國,難道連這點體面都不要了?二則,人常道:知子莫若父,反過來也是一樣的,世伏十分了解他的父親誇呂,其人一向寡恩無情,不管對誰都是能用則用,不能用則棄。誇呂若是鐵了心要和大齊做對,絕不會因為世伏被扣押就動搖,誇呂又不是隻有世伏一個兒子!
伏允的腦袋讓人砍了,父親不但連眼淚都沒有掉一滴,反而命人將伏允的腦袋拋棄到荒野裡,任胡狼、野狗啃齧,還是世伏偷偷摸摸讓人找回來安葬的……伏允勇猛果敢,是吐谷渾少有的勇士,平日裡誇呂對他好的讓世伏都感到嫉妒,誰想到臨了了居然是這麼一個下場!?
就算世伏被皇帝給砍了,恐怕誇呂也不會皺一下眉頭!
世伏不信這位陛下沒看清誇呂的為人,那麼,天子將他扣在鄴城,到底是為
慕容世伏百思不得其解,日夜懸心,這暫且按下不提。
到了十二月中旬,各地藩王、塞北諸部依次入京朝貢,冷清的鄴城似乎一下子又熱鬧了起來,各方各國的使節往來不絕,閉塞的商路一夜之間又活絡了起來,車馬慕容世伏對於鄴城的繁華總算是有了一個新的認知。米倉流油,珠璣滿鬥,士民富庶,來朝見天子的使節隊伍從南門排到了御街上!
這才是一個泱泱大國該有的氣象!
昔年慕容世伏聽母親講述她曾經在長安、洛陽時的日子,一度神往不已,從伏俟城輾轉來鄴的時候,他還特意從長安路過,覺得長安真是天底下最好、最繁華的所在了,可近月來他發現鄴城的宏偉繁盛還要遠遠超過長安,這又讓世伏心底產生了不小的衝擊。
對於慕容世伏,高緯其實已經沒有多去關注了,直到大朝會的前幾日經過人提醒,才忽然想起來。
“唔,是那個吐谷渾大王子慕容世伏?朕都差點忘了。他近月以來過的怎麼樣,言行舉止,有沒有什麼不妥當的地方?”
高緯端起茶湯,抿了一口,而後問道。神色間也不甚重視的樣子。幾個大臣面面相覷,而後恭敬道:“慕容世伏近月以來倒也乖覺,只在能遊歷的地方行走,還嚴格約束屬下,遵守我朝規矩、條例,言行謹慎,舉止並無不妥當的地方。”
“嗯,”皇帝點頭,“是一個聰明的。”
“臣想請問,陛下到底對這個慕容世伏做了什麼打算?不管是殺是放,還請陛下給一個準話,臣等也好早做安排。”高熲性子急,有些受不了皇帝的雲裡霧裡了,也不顧好友蘇威暗暗扯他袖子,徑直髮問道:“若是殺,臣立即安排戶部籌備軍餉,支援西征,若是放,陛下總要給一個說法的……之前陛下無故扣押他,已經不能算是兩國邦交的正常態度了,誇呂是主動求和,大義並不在我們這一邊啊陛下!”
高緯抬起頭,狹長鳳目微眯,掃了高熲一眼,微有不快,但還是耐著性子對自己的宰相,語氣誠懇解釋道:
“朕這裡並無什麼說法,朕說朕真的就只是看他比較順眼,所以才多留了他一些時日,你信不信?”
“……”
看高熲的表情,顯然是不怎麼相信的。
高緯有些拿這頭倔驢沒有辦法,只好說道:“是真的,朕只是覺得這個大王子頗通禮數,和朕以往見過的那些胡人都不一樣,心理好奇而已……朕聽說他是誇呂正妻生的孩子,和誇呂的其他子嗣當然是有很大不同的,朕想試試看,能不能降伏此人,為朕所用。”
高熲不住搖頭:“恐怕很難,非我族類,眼下他對陛下自是恭順非常,可一旦回國,他會如何鼓譟國人對付我們,還是說不準的事情。”
“哼,‘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高緯意味深長的哼哼,“這話早就被用爛了,你要這麼說的話,漢武帝的金日磾這麼說?苻堅的王猛怎麼說?朕的岳丈斛律光還是高車人呢,這又怎麼說?反觀司馬家,不光是同族,還是同宗呢,結果又怎麼樣?一個大好的河山,還不是被這幫敗家玩意兒敗光了。可見要治理好國家,搞種族歧視那一套是沒有用的。”
末了,還補充道,“那都是當政者為了掩蓋自身無能刻意製造出來的東西,我們是泱泱大國,立於寰宇之中,我們要放眼四海……這天下那麼大,除卻漢人之外,族類不知凡幾,難道我們要將他們一個個滅絕嗎?就算我們武力再強大,那要殺到何時?我們將他們納入中華,同化他們,不比動刀兵爽利?”
“陛下英明!”還不待高熲再度開口,蘇威趕緊出來和稀泥了。蘇威知道,高熲在對外事務上和皇帝在觀點上有著本質上的衝突。皇帝對付外族,歷來是拉攏為主,威嚇為輔。而反觀高熲,雖然不支援妄用刀兵,但對於皇帝拉攏外族的舉動,還是存著深深的疑慮。
這種觀念的不同導致君臣之間必然會有激烈的言語衝突,再不介入恐怕會造成無法預料的後果!
蘇威快步上前,深深一揖,撇開話題道:“陛下,臣這裡還有一件要緊的事情要報與陛下知曉,各地藩王和胡酋都已經抵京等候後日大朝會覲見,名冊和封賞都已經備好,但是這裡還有一樁要緊事,這次大朝會規模比歷年宏大,陛下看是不是該把大朝會地點改在西苑?”
高緯氣消了些許,疑惑問道:“宮裡不是正可朝會嗎,為什麼要搬到西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