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一,還是我們強調多次的吏治問題,朝廷和地方大員雖然多經整頓,但地方吏治一直沒有提上來。
“其二,民生問題,陛下的國策雖然好,但是前幾年,大戰頻繁,國家的重心始終放在戰局上,導致這政策推廣得不全面,不具體!”
“陛下!”祖珽的聲音陡然高亢起來:“儘管陛下已經加強了監察考核的力度,然而吏治敗壞卻依然是屢禁不止,地方吏員,或是與豪族勾結,或是與達官貴人勾結,肆意放縱,使政刑紕繆,官方弛紊,大小官吏都變著法兒想著撈錢,勒索百姓,這分明是前朝遺風嘛!
“他們的所作所為會使我朝上上下下的努力毀於一旦,必須加以遏制!昨日,臣聽聞,左相戰時發覺有人倒賣軍資,卻最終不予處置,臣聽了實在憂心!臣以為,此事必須要嚴查到底!
“臣以為,要解決杜絕這樣的事情,一要加強監察和考核,二要裁撤一部分庸官汙吏,能者上弱者下,養著這麼多的官吏加重了百姓的負擔不說,還不知要多生多少事,螻蟻雖小,也可掘斷河堤,臣以為,該裁撤,還是得裁撤,不能姑息!”
諸臣的臉色有些便變得不好看起來,平日裡就是這老瞎子四處搞事,他們礙於皇帝信重他,捏著鼻子忍了也就罷了,誰曉得他做上右相之後更加得寸進尺!剛一上臺,要要在陛下面前煽風點火,又要搞出大動作來!當即都是面帶不悅之色。
臣僚們痛恨的就是高緯所欣賞的,祖珽做上右相之後,倒是少了幾分奸猾,多了一些凜然大義。不過高緯心理總覺得好似有什麼地方不太對,總覺得這個老傢伙還要搞事情。心生警覺之下,微微眯起了眼睛,做出和顏悅色的態度說道:“嗯,愛卿所言甚有道理,你且先說下去便是。”
祖珽觀察到了皇帝笑眯眯的,眼底卻閃爍著危險的寒芒,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心虛,居然低下了頭。高緯的感覺愈發不妙。現在想要攔著他已經不可能了,只見他緩緩說道:
“治理國家之事不可操之過急,須緩緩為之。其實臣還有一句諫言,不知當講不當講。陛下雖然多曾說過與民休息,也多次強調臣下實施,但陛下卻並未做到這一點,陛下上位之後,發起的大戰有三,小戰無數,怎麼看都不像是可以與民休息的太平盛世……”
祖珽說:“臣清楚地記得每一次的戰損,汾州之戰,我軍戰死一萬六千四百多人,徵用民夫不下十萬,錢糧無數,南陽之戰、襄陽之戰、江陵之戰,戰損亦近萬,發動民夫愈七萬,花錢同樣如流水。尤其是,陛下御駕親征過後,雖然戰損稍小,但花費的錢財有過之而無不及,國庫幾乎為之傾空。”
祖珽此語一出,舉座譁然。這個老貨他想幹什麼?他莫非是瘋了不成?!他現在的所作所為,竟是要……彈劾陛下?!
皇帝的眼神跟刀子一樣,獰亮獰亮的!他壓抑著怒火,只怕是下一秒便會命人將祖珽拖出去砍了!但他沒有,只是高踞在皇座上,等著看祖珽玩的把戲。
祖珽彷彿沒有察覺到自己的處境,或者是說他察覺到了,但還是硬著頭皮上奏:“……還有一些旁的損耗,臣這裡就不一一列舉了。雖然大戰下來,收穫喜人,但損耗同樣驚人,陛下可知,晉州、幷州和河北之地,幾乎家家戶戶都披麻戴孝?這樣使用人力,傷亡又多,人口已經呈現下跌的狀態……”
高緯面無表情,森然盯住祖珽,道:“這些仗都是必須要打的,朕知道,爾等同樣知道。朕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日後能江山一統!你記得這些,難道朕便記不得了?祖卿所言家家戶戶披麻戴孝,是不是過於誇張了,是不是在說,朕——是一個窮兵黷武、殘酷暴虐的桀紂之君吶?”
祖珽連忙躬身,額角滴下汗來,說道:“臣並非此意,臣只是想說,百姓經歷了多年的戰亂,人心思靜。陛下當實行撫民以靜之國策,臣想不出三年,即可實現大治,使國力劇增。至於如何治理,陛下如果偃武修文,教化百姓,當能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這三兩年之內,不宜大動干戈了!”
政敵們自然不能放過這種落井下石的好機會,紛紛嘲諷似地說道:“三年大治?右相恐怕太過於兒戲了,這三年不過只是一場戰爭的籌備時間而已,右相不會不明白,理政治國原本就要比打仗要難上一些,要考慮各種各樣的因素,而我大齊還有強敵窺伺在側,三年時間,會錯過多少時機?”
他們瞅準了,祖珽怕是已經惹惱了陛下,雖說新官上任三把火,剛上臺的宰相要立威,這當然無可厚非,但祖珽的這把火居然敢燒到陛下頭上,這不是找死是什麼?於是紛紛出來落井下石。
群臣紛紛交頭接耳,觀眾人神色,不贊同祖珽的倒有大半人。祖珽絲毫不懼他們發難,說道:
“難道難就不做了嗎?陛下心繫民生,從前征戰頻繁,無暇顧及。現在剛好是休養生息的時候,凡事若總是拿難這個字眼來說事,這天底下還有什麼事情是能做的好的,這是不積極的態度,是尸位素餐!”
“難道諸公不知道,磨斧子的時間並不會耽誤伐木這個道理嗎?一味強調擴張,而不謀求發展,這豈不是短視?我朝的錢財將要耗盡,再發動一場大戰,馬上就拿不出錢糧了,這樣就不得不加徵賦稅,我們好不容易得來的大好局面,轉眼又要崩壞,如此一來,我朝又和那個倒行逆施的偽周有何分別呢?”
“不錯,右相說得有理。如今陛下專事以靜撫民,若想取得大治,必須採用嚴厲決然的手段來約束官僚,以溫和的方式訓導百姓……陛下聖明,早已為大治打下了基礎,我等只要追隨陛下的政令,難道這天下真有那麼難治理好嗎?”站在祖珽這一邊的也站出來說話了。
祖珽是漢臣的最重要的代表人物之一,哪怕人緣再不好,他們都是要站出來幫腔的。他們說到這裡,高緯向站在前排的祖珽掃了一眼,祖珽謙卑地躬下腰來,心臟跟打鼓一樣跳。皇帝山嶽一般紋絲不動,半晌,微笑道:“三年大治?祖卿好氣魄,那朕便拭目以待。”
最後四個字刻意拖長,聲音不大,卻有一種金鐵交兵之聲。血腥之氣張牙舞爪而來!皇帝起身,扭頭下了御階,“准奏,散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