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大汗此來並無他意。不過覺得昔日盟誓之中有些條框需要修改,所以……還有就是,大汗遣我們來問一問,去年為何沒有歲貢上來。”大邏便好歹是讀過書的,漢話說得還算流利。
一聽到歲貢二字,高緯大怒,拍案而起,斥道:“背棄盟約的是你們,又不是朕,你們倒還意思質問起朕來了?朕何時成了突厥的臣屬,朕卻是不知!看來,爾等並無絲毫誠意,反倒是刻意羞辱朕來了!”
他盛怒之下,悍然下令:“來人,將這兩個賊子拖下去斬了!”
大邏便與處羅侯等再顧不得體面,聽後大懼,伏地請求饒命。左右臣僚自然要規勸盛怒之中的皇帝,稱道大國要有大國的氣度,不該擅殺使臣。又呵斥此二人,說突厥背盟棄義在先,就是斬盡也不能洩憤。高緯斥罵了一通之後,怒氣倒是漸漸平息,冷聲道:“大邏便,說起來,你還算是朕的親族,我高家的女兒嫁給了你,你便說一句良心話,朕可曾虧欠過突厥?”
高緯跟他年紀相仿,此時又顯出和氣寬容的氣度來,但他畢竟是一國之君,雖然話說得客氣,也還是有一種高高在上的感覺,臉上雖神色平和,然不怒自威。讓大邏便感覺自己正面對的是他死去的父親木杆可汗,從心底裡泛出畏懼之意。於是道:“不曾。”
高緯面色稍霽,讓內侍上前攙扶他們起來,入座,這才說道:“都到了這一步,索性開啟天窗說亮話,你們佗缽可汗,他到底圖什麼?”
大邏便和處羅侯四目相對,又看看左右,高緯知道他們什麼意思,吩咐眾人退下,只餘幾個侍衛留下。處羅侯看看大邏便,大邏便卻是低頭一言不發。處羅侯本來是不想說的,可吃高緯一唬,又想到自己那生死不知的兄長,最終咬咬牙道:
“很簡單,他就是打不下去了,又怕頭人們造反,於是想逼陛下貢獻金帛,並無他意。來之前他自己說的,若是陛下可以繳納歲貢,他立刻就退兵!”
“哼,歲貢他別想,朕又不是他的臣下,憑什麼給他上貢?他愛談就談,不談拉到,朕之麾下有猛士十萬,晉陽之中更有六鎮虎狼三十萬,大齊今日已非往日困頓之時,太平安定,四方鹹服,國力倍增,他想打,朕樂意奉陪!”
大邏便急忙說道:“然則如此一來,兩國都將騎虎難下,不得不打到底了!屆時哀鴻遍野,大汗雖戰敗鎩羽而歸,佔不到絲毫便宜,陛下的北疆也休想有一日之寧,這恐非陛下之願啊!
“大汗索求金帛,陛下不缺金帛……不如當面好好商議一番,雙方各退一步,屆時大汗有了梯子,就可以順勢下坡,帶兵回返。陛下將再次贏得盟友,贏得修養生息的契機,有望一舉收復中原,兩者一拍即合,何樂不為呢?陛下與大汗本是翁婿,並非寇仇呀!”
高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頷首道:“道理不錯。他想怎麼個當面談法?”大邏便立即說道:“大汗是決計不肯入城的,讓陛下出城,陛下估計也不放心,不如這樣,雙方都只帶數百扈從,大軍則退避……如此,陛下該放心了吧?”高緯思慮了一陣,點點頭,說:“好。”
對於皇帝答應當面談話一事,群臣自然反應激烈,幾乎是千篇一律的不許。但高緯自有計較,怎會教他們一說便動搖立場?他對百官說道:“大家都散去吧,各歸本職,照常署理公事。傅伏、鮮于世榮隨朕出城!”高緯錦帽輕裘,只帶著一柄弓一把刀便上了馬,背後僅帶領甲士三百騎。
過城門的時候,老慕容早已帶著甲士在側等候,他說:“老臣已經安排好,定保陛下週全!”城外浩浩蕩蕩的盡是大軍的旗幟,高緯坐在馬上點點頭,然後懷揣著複雜的心情出了城門,自然會有風險,可坐在他這個位置上,註定了面對的風浪不會太平,與其忐忐忑忑、畏首畏尾,不如面對。
【為了天下一統,什麼都可以付出,冒一次險又怎麼樣?朕不會敗!】
高緯挺直身子,馬蹄輕輕叩響地面,傅伏與鮮于世榮緊隨其後,除了皇帝,所有人都是全副鎧甲,鐵塔一般的人和馬踩在地上,隆隆作響。外面幾乎見不到行人,只有戒備森嚴的禁軍結成軍陣列在城外郊野。
經過軍陣時,後面有一陣略急的馬步聲,元景安從後面趕了上來。“陛下,再走下去就要脫離弓箭覆蓋的範圍了,臣請陛下三思!”
“朕知道,你留在原地別動。”高緯這個當事人倒是從容,元景安見勸阻無用,漲紅了臉色,咬咬牙道:“臣跟陛下一道去!反正臣已經老朽無用,要是有個萬一,臣為陛下擋箭!”
“不用,我們不會跑太遠。你也是一生見過大風浪的人了,怎地還如此畏首畏尾?”高緯說道:“朕知道你們現在心裡在怪朕輕敵,不是朕輕敵,是突厥人太狂妄,傾國而來,無非是以為我們擋不住他們,要是再閉門拒戰,只會鼓勵他們。漲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
“再說,既然有嘗試一下的機會,朕幹嘛不把握住,突厥人的實力你們也看到了,朕可不想他們真就倒向偽周那一邊。被敲詐也就被敲詐了,日後再跟他算賬!佗缽也在等我們吧,突厥人動向現在怎麼樣?”
“已經退到了數里之外。”元景安說道。高緯忽然勒住了馬,遠處有七八支零散的騎兵隊伍趕來,他們排列得並不密集,或遠或近,或西或東的賓士,轉眼間卻又匯合在一起,甚是怪異。鮮于世榮命一支鐵騎出列驅逐他們,他們立時便又四散而走。
“這是突厥人慣用的打法,正對攻擊力並不如何,但縱深和活動範圍非常廣,有百騎環繞可圍萬眾之勢,我們以往要破了這陣,比得先以左右兩側騎兵壓縮他們活動空間,再以步卒壓陣方可。”鮮于世榮這般解釋道,高緯點點頭,隨即,突厥的金狼旗出現高緯的視線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