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裡之外,帳篷又多了不少。有人喊馬嘶的聲音傳來,這樣的軍馬營地,看似散漫,實則戒備森嚴已極。任誰也別想趁夜而出,偷營劫寨。這些日子突厥人的軍力不斷增加,看來是要搞出大動作來了,就在白天,一隊突厥哨騎拖拽著一群不知從那裡掠來的百姓,在寨前喊話勸降。
這些百姓都是婦孺之輩,還有一個襁褓中的孩童,大冬天的,被突厥人如同牽牲口一般拖在馬後。她們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看著高熲,軍士們看得個個目眥欲裂,但高熲依舊下令緊閉寨門,隨即下令射殺他們,弓弩手上來,端著弩對著這批人劈頭蓋臉地掃射過去。
五十個弓弩手,射出的羽箭可以蓋住一小片草場,突厥人連帶著這些婦孺們都在羽箭之下,待弓弩手停下攢射之中,前面的草地早已被烏壓壓的羽箭覆蓋住了,所有人來不及跑,便被射得跟刺蝟一般。
高熲不顧勸阻,親自拽著馬出寨,為慘死的婦孺們收斂屍首,在一個背對著天空的女人懷裡找到了一個小小的襁褓,小傢伙渾然不知發生了何事,睡得正香甜。
他的母前為他擋下了所有的弓箭,高熲輕輕地將他抱起的時候,他恰好睜開了眼睛,露出了沒有牙齒的牙床,高熲面無表情,伸出手去逗弄他,他一口咬住,用力嘬了兩下,手指當然沒有母前的**香甜,小小的嬰孩忽然啼哭了起來。
親衛們手忙腳亂要去接過他,被高熲阻止了,他搖晃著襁褓,哄著他,隨即說道:“找一個奶孃給他,在我的帳篷邊上安置好,要暖和。我欠他一個娘,從今往後,我來養他。”
北朝南朝打了那麼多年,北朝和遊牧民族也打了那麼多年,幾百年了,百姓們的記憶總是伴隨著血與火,如今他們又迎來了一場浩劫,漢家百姓,在這幾百年間,如螻蟻一般死去的,何止千萬?北朝東西分裂,相互對峙,又有一突厥在側窺伺,不知叫多少人破了家,多少姓滅了種!
這冬日,太過漫長。這亂世,也太過漫長。真希望這該死的亂世早點結束,早日迎來江山一統、天下大治!高熲立在寨欄之上,寒風撲面而來,連心都是冰寒一片的。
高熲所部奉高寶寧軍令,孤懸在此,北面受阻,暫無南援之力。南邊的高延宗所部主力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北上。這裡的軍馬都是雜湊而成,不僅有契丹人這個不穩定因素,就是其他軍馬不少還是在剛剛徵調入伍的,雖然邊民大多弓馬嫻熟,但可以託付大局的能戰敢戰之士僅有八百而已!
外有強敵,內則憂懼生變。高熲耐下心來,儘量將浮動的軍心安定下來,將城防諸事再梳理一遍。幾個時辰的忙碌下來。守具戰具再一次清點整理,木料用來預備燒滾水熬金汁。城頭守軍進一步調配,城裡城外都重新做出了詳細的佈置,就連城外密佈的鹿砦,都又多做了一批,趁夜埋下去。
等高熲全都料理完,便將這些老部下召來議事,看還有什麼要完善的地方,商議即將到來的戰事中的諸般戰守之策。如今正值存亡之秋,諸將也不客氣,人人都據理力爭,大聲討論。
“乾脆將唯一通路也挑挖斷了,掘出深濠,再密密栽埋鹿砦,也學王峻埋下鐵蒺藜。他們不來則已,一旦要來,我們幾面強弓硬弩夾著打,看是他們人多還是我們箭多?”
“一味把守有什麼用?我們這是木頭和磚石壘的軍砦,比一般的城池尚且矮了一截,防禦力就更不用說了,突厥人來打我們,就在於我們威脅了他們的後背!他們肯定不惜一切先吃掉我們,我們的糧草雖然充裕,但長久下來……若只是困守,就沒有不破的道理!”
“唉,真是憋氣,這鳥地方,進不得退不得,真不知該怎生是好!都督明明定計,要主動出擊,卻沒有動作,先遣我等來此作甚?難不成是遣我們過來送死?”
“契丹人非我族類,豈甘願效死?就是其餘千餘戰卒,也多是新募,眼下重兵圍困,自然是人心浮動。外有強敵,內心浮動,這處地界要守住,難!”
“一味防禦雖然是下策,但如今的這種局面,我們也只能拿行此下策了,”高熲敲定了核心內容,“前面的討論我們揭過,接下來要討論的是,如何振奮軍心,如何才能將這裡給守住!內部若有人生亂該如何?錢糧兵械士卒的調撥,這些,我們都要在最短的時間內拿出一個章程出來!”
諸將議論紛紛,先還是說著寨防事宜,最後就轉向了軍中已經開始的內患。七嘴八舌,全都圍著高熲打轉。憑城死守,外憑堅城,內恃人心。缺一不可。多少堅城要塞,就是因為內亂而輕易告破。只要有內顧之憂,這一場仗無論如何也打不好!
這些粗坯常年在軍伍之中廝混,雖說肚裡沒有什麼墨水,但經驗卻著實不小,三個臭裨將還真就能做諸葛亮使,至將要天明的時分,總算是整理完了所有的章程。高熲命人抄錄好,一條條下發下去,從今日起,全軍上下進入最危急的備戰狀態!
高熲剛剛商議完,正打算遣散諸將官,休息個把時辰。忽然聽到左側的懸崖背後,有老鴉的嘶叫聲傳來,高熲心下一動,出了帳,北風悽慘,烏鴉盤旋在低空,叫聲叫人毛骨悚然。
高熲舉目望過去,怔愣道:“這可真是怪了,都到後半夜了,怎麼還有烏鴉?”
“這烏鴉是從那邊的懸崖飛過來的,不知是什麼東西驚動了它們。”
“那懸崖峭壁的,猴子都爬不過去,怎麼會有東西?”
高熲頓時心生警覺,指著副將,下令道:“你親自去一趟,叫那邊的寨子裡的人,小心提防,給我密切注意那邊懸崖上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