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軍壓抑了太久,如今所有的佈置,所有的憤怒都爆發了出來,章昭達那佈滿老繭的手幾乎捏進了望樓的欄杆當中,此刻望樓之上,只有他一人,可以被調配出去的將領全都被調配了出去。
如此死戰,如此大量的生命在頃刻之前消失,章昭達兀自表現出了一個大將該有的沉穩和指揮水平,這才是戰場,這才是南北亂世,最盛大、最為榮耀的存在!
哪怕是病體未愈,他的雙腿依舊死死的釘在望樓之上,他是南朝的統帥,是身負南朝收復舊土之望的名將,此戰,他一定要贏,一定!
陸騰已經是強弩之末,章昭達深知陸騰為人,也從一開始就做出了決一死戰的準備,既然陸騰不願意就那麼就範,那就……轟轟烈烈地戰一場!
程文季看著眼前廝殺成一團的洪流,下了馬,千餘戰卒跟在他身後,身披厚甲,重盾在背,手持利斧、闊刀,慢慢加快了節奏。
陸騰的大軍建制已經被南朝鐵騎幾輪撕的殘缺不堪,就如同披著鎧甲的少女,衣衫被剝去,暴露了虛弱的本質,他們已是各自為戰的局面,現在就是最好的時機!
陸騰正在血海之中摔跤打滾,殺得渾身是傷,左手小臂已經完全被鈍器敲折,軟軟的垂下。他扔下重盾,右手單手持刀,帶著親衛數輪廝殺,猶自酣戰不已。
一個陳軍抬槍掃向他的左腿,被陸騰擋開,長刀橫劈過去,刀刃透甲,切開了陳卒的胸腔。耳邊破風聲傳來,陸騰打了一滾,避開了砍來的重斧頭,然後被一柄刀劈中右腿,瞬時間,甲葉破碎翻卷,大腿上一道長而且的深的傷口,汩汩向外淌血,親衛們瘋狂從四周的戰團湧入。
陸騰就單手揮動一柄長刀,一瘸一拐的,在方寸之地輾轉廝殺,在他身邊,已經橫七豎八地淌下了十幾個陳軍士卒的屍首。
氣力快速的從韓遵身上流失,從他眼前望過去,已經什麼都看不清楚了,他以刀杵地,好似拉風箱一般大口呼吸,喘氣如牛。
到處都是憤怒的咆哮和哀嚎慘叫,到處都是劇烈的碰撞,大戰的結局究竟會走向何方,他已經看不明白了。他只明白一件事情,這裡就是他的葬身之地!
第一滴冰雨從天空落下,頃刻大雨滂沱,澆不滅他們內心燎燎燃燒的破壞慾望,廝殺仍在繼續,勝負已經分出。
“那麼陸騰你還在堅持些什麼呢?還在掙扎些什麼呢?”
萬軍叢中,章昭達的目光始終釘在陸騰的那面殘破的帥旗之上,它殘破不堪,無數洪流裹挾著它,搖搖欲墜,可它還沒有倒下。
他自幾年前戰敗之後,他一直在思考下一次與陸騰交戰會是什麼情況,會有那些結局,所思考的都是如何去贏,沒有想過會輸。
他絕不會輸。
就算陸騰拼死一搏、魚死網破又怎麼樣?
陸騰……,你老了!
陸騰掃開一個撲來的敵軍,前方陣中,亂軍被一股洪流撞開,聯軍如同割麥子一般倒下,模糊中一個高壯的人影朝著他衝來,跑動的時候渾身鐵片上下碰撞,哐當作響……
陸騰捏緊了長刀,猛的一擰身,一下閃開他刺過來的一杆長矛,夾在右肋之下,然後揮刀朝那甲士的脖頸砍去,被一掌攥住,於是他抬起膝蓋猛力頂在他的胸口。
這用盡全力的一頂使得那甲士踉蹌後退,陸騰也支撐不住,摔落在地,立刻一個驢打滾爬起來,跑動起來,屈膝抵在那遼人甲士胸口,將他砸昏過去,劈開在他的頭盔之上,然後一刀捅入他的胸腔!
甲士慘叫一聲,抓住長刀死不撒手。陸騰則用力拔刀,使勁擰動著刀柄,長刀如同絞肉機,將五臟六腑都給攪碎了,溫熱的鮮血頓時濺在陸騰臉上。
陸騰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水,搖搖晃晃的站起,背後就是一柄長劍在他胸腹之間刺了進來,陸騰氣力已經用盡,陸騰彷彿被牛撞了一般,雙腿點地,一路擦著向後倒退,他的背剛才那一撞撞飛了,右手掐住那陳國甲士的脖子,狠狠一頭撞在他的頭盔上……踉踉蹌蹌地朝後倒去,捂著腹部,那裡已經沒有多少血可以流了……
周圍的甲士一擁而上……
陳軍大營前的那處望樓也被燒透,在火焰中轟然坍塌。火焰舔舐著火星子,逆著冷雨升騰而起。
程文季擦了一把臉上的血和雨,提著陸騰的屍首,疾聲大呼:“陸騰已死,降者不殺!陸騰已死,降者不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