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不怨,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愛著他,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她相信凡事終有完結的一天,相信宸沙終會有想歇息的時候,她在蓮空城買了處院子,安生下來,為的便是等到那個時候,可以讓自己的男人,能夠歷經江湖滄桑之後,有個歸處。
等待總是漫長的。
好在不久後,女兒出生了,女人一旦做了母親,所思所想便會發生很重大的轉變。宸玲是蘇染的救贖。直至死的那一刻,蘇染也是這麼認為的。
她以為她的一生會是嫁給一個蓋世英雄,然後過著相夫教子的生活,但她猜中了前頭,卻沒有猜到結尾。這些年來宸沙每年其實都會回來,都總是停留很短的時間後就要離開。
顯得有些倉促匆忙,又有些無奈。她等著他,多年如是,直到連女兒都六歲了。那一年,蓮空城大亂,死了太多的人,她終於再次見到宸沙,卻只是抬頭望向天空,匆匆的一瞥。
那個騎著上古異獸,拖著天下至寶的男子是他的丈夫,也是一名蓋世英雄,可他卻沒有和自己生活在一起。他總是神神秘秘,做著不可知的事情,探索著不可知之地,或者,宸沙本就是一個不可知之人。
宸沙走了,那是蘇染最後一次見著宸沙。後來的她,每天都會在院子門前,視野開闊的地方望向院外,一站便是數個時辰。
一直到冬天,寒意侵襲使得她染了風寒,她亦堅持著在等那個人。
宸玲喜愛武道,這一點倒是與蘇染截然不同,蘇染雖然生於雲慈谷長於雲慈谷,卻是醫術劍術都極為平常,便連許多入門弟子也不及,雖為女俠安紅豆同輩,但蘇染的柔弱便是雲慈谷的人也認為,舞刀弄劍不適合蘇染。
但蘇染雖然不精於武道,卻對武道有著深刻的見解。然而即便是她,面對宸沙留下的武學典籍,也覺得晦澀難懂。可是女兒卻彷彿天生劍心通明。宸玲習武的時間很早,四歲便開始了。宸沙並未指點過宸玲,宸沙留下那些武學典籍也不過是嫌這些東西難以攜帶。
他沒有想到,蘇染亦是後來才想到,原來他們的女兒,竟然如此的天才。宸沙苦心尋覓自己的傳人,卻忽略的了最適合修煉自己武學的人便是自己最親之人。
他是一個孤獨的劍客,即便有了自己的愛人,即便他也愛著蘇染,卻依舊難以抹去那樣的孤獨,因為他站得太高,他能看見別人看不見的江湖深處,那個地方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又彷彿有著無數人。
他過於痴迷於探尋,卻忽略了自己的家人。他是千年不遇的絕世奇才,但於家之一道上,他不是一個好父親,也不是一個好丈夫,甚至比之平常男人更不如。
宸玲在字尚未能認全的時候便開始練劍,一個四五歲的孩子,卻修習著劍閣最高妙的劍法與神術,這在所有人看來不可能辦到。但她辦到了。
宸玲窺葉的過程也極為順利,初窺葉境時,也是一個冬天,飄落在蓮空城的雪花,忽然停住,哪怕只是宸玲身前一尺的一片細小的雪花,但那一幕依舊讓蘇染驚訝不已。再後來,蘇染漸漸發現了宸玲的與眾不同,自己的女兒彷彿從來沒有瓶頸和知見障,那些最為晦澀難懂的記載在宸玲看來彷彿是世間最通俗的言語。
宸玲無師自通,學會了風沙劍法,學會了雨罰之術。蘇染曾經見到宸玲喜愛劍道武藝,料想女兒總是隨父親的,想到此的時候,總是偷偷的笑。她想著,真的很可惜宸沙沒有看到這一幕。原本她想將宸玲帶回去給師姐安紅豆,親自傳授宸玲雲山無念劍。但在見到宸玲的練劍天賦後,她猛然想到,女兒對劍法的領悟方式也許根本就與常人不同,所以才能看懂那麼晦澀的劍法。
這世間,除卻宸沙,無任何人可教宸玲,無任何人配教宸玲。
等宸沙回來好了,蘇染如是想到,宸沙回來後就告訴他女兒有多優秀。蘇染以為留給她的時間還很多,以為一個平凡女子與絕世劍客的愛情其實才剛剛開始,哪怕已經過了這麼多年,她依舊對那個劍眉星目仗劍天下的青衣男子有著炙熱的感情和浪漫的幻想。
但蓮空城那匆忙的一眼之後,她再也沒有見過宸沙。面對女兒的疑問,蘇染只能無言的搖搖頭。
爹爹呢。這是宸玲遙遠而深邃的識海里,她開口的第一句話,但蘇染無法回答她。宸玲忽然恐慌起來,因為這些事情她本就經歷過一次,她知道後面會發生什麼,但她說不出話來,她彷彿靈魂被鎖在了自己年幼時的軀體裡。
她很想告訴蘇染,離開蓮空城。可她辦不到。她掙扎著想說話,最終慢慢平靜下來,眼裡只有茫然。
她終於意識到哪裡不對了,這並不是回到過去,這只是回到了回憶中。所以那些將要發生的事情,她改變不了。
她開始想那些以後的事情,這麼想著的時候,時光彷彿瞬間傾洩。
蘇染病倒了。
蓮空城自天下第一樓消失後,九大派之間的爭鬥便已經停止,但死傷無數遍地屍體卻讓蓮空城起了疫。而每天依舊有一些末流的武林勢力在蓮空城外爭奪,九大派中的很多屍體被九大派的人運了回去,但江湖中很多散人遊俠的屍體無人認領,那些屍體對於一些刀口舔血每天過著朝不保夕的江湖惡客們來說,便是某種財富。
蓮空城外大的混亂沒有了,小的爭鬥卻無休無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