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間,尼國已建立三年有餘,從簡陋的部落一躍成為蒸蒸日上的王國,國民也從單一的尼安德特族群成為了“多種族國家”,農業、手工業、商業飛速發展,新的土地不斷被開墾,版圖持續擴大,外部環境也得力於不斷的軍事和外交勝利達到最優水平,最終由於物資商業的繁榮,竟在幾萬年前誕生了金屬貨幣!而伴隨著交易體系的發展,整個社會的執行邏輯也在悄然變化,其中最大的變數,來自於技術發展。
此前,馬彪、魯大堅、公輸涉等人發揮其天縱英才,從田間地頭的稻草人,到馳騁大洋的木質風帆,無數新發明、新創造問世,有的為尼國百姓生活增光添色,有的更是飛速改變了某一行業、乃至整個尼國的風貌,比如船帆的出現使海國的運輸船隊行動範圍大大擴充套件,航行時間急劇減少,目前除了尼國大陸、翡國半島和南洲(非洲)以外,最遠的探險船隊甚至抵達了翡國半島東面的新半島,同半島上的巴國,乃至巴國北面的遊牧民族夫方人也建立了聯絡,並於上個月帶回來了第一船巴國器物——都是很簡陋的玉雕,只是風格同尼國、翡國的雕刻迥異,船隻一靠岸貨物即被一搶而空。
在朝廷大司工一日千里的同時,民間亦湧現出大量“在野發明家”,他們不像尼國朝廷廣搜天下人才聚集至大司工手下形成的強大創新團隊,只能在生活中依靠自身敏銳的觀察力和豐富的想象力,對現有工具、做工方法等進行改良,居然成效也極其顯著!此前我為農墾部門涉及的銅製農具雖比木器、石器好用很多,但由於我前世一天也沒種過地,對農具樣式的記憶慘不忍睹,剛開始鍊銅時設計出來的鋤頭、刨子模具完全是天馬行空隨便畫的,根本不符合物體力學結構,天知道尼國的工匠們是怎麼用這些殘次品用了整整一兩年的!不過好在“民間科學家”們智商線上,對於國王發明的“老工具”的改造運動如火如荼,目前不少器具已經大變樣,有了更好的使用體驗,並逐漸形成圖紙——不僅僅是圖紙,當第一次得知有人改良了我發明的工具時,面對緊張兮兮的員柯明,我大手一揮,直接讓他把新工具的樣式和資料做成了石刻,並擺在了王宮門前,同時抄送各侯國。國王的“大器”和“不拘一格”迅速打消了國人“篡改國王發明”的罪惡感,而尼國的技術爆炸,得益於我和尼國朝廷的全力支援,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
當然,隨著商品經濟的發展和貨幣流通,淳樸的原始人腦海中迅速弄清楚了“財富”的重要性,在不斷追求“孔方兄”的同時,一些聰明、精明的人也開始思考如何實現長久的賺錢能力,他們當中有的是力工、商人、農民,有的則是擁有一技之長的早期技術人員,除非法手段(比如偷盜、搶劫、行騙等)以外,前者對於賺錢積累財富的思考可能帶來工作的更加努力、工作方法的提升等,對國家的發展只有好處,應當多多鼓勵,乃至樹立典型,激發尼國民眾對於“多勞多得”理念的認同;而後一種人若求財,最終只能夠導向一個結果——藏私。
以我前世中國古代為例,某一個部門一旦形成技術突破,大量率先掌握該工藝的技術人員會迅速將其封鎖起來,嚴格控制知悉範圍,並很快形成師門、幫會、派別等組織,以著力保護新誕生的、脆弱的技術。其他人想要得到新的技術,要麼投靠這些已經根深蒂固的組織,要麼偷偷去學、去研究,還得忍受著既得利益者的封鎖、限制乃至報復、追殺。最終,大量新的技術只能造福一小部分人,由少數人掌握,一旦遇上天災**,這些掌握新技術的人忽然“團滅”,或者遭受毀滅性打擊(如掌握關鍵環節的人突然死亡且沒有傳承人),便極易造成新的技術徹底失傳。而一旦有蒙古入侵、滿洲入侵這一類亡天下的禍事,全國人口損失超過一半時,也意味著民間天量的優良技術瞬間失傳,整個華夏科技領域遭受滅頂之災,只能從頭開始積累,這或許便是李約瑟之問的其中一種解答。
解決問題的方法嘛,前世中國直到封建帝國完全滅亡的時候也沒有自行想出來,不過對於來自後世的我,這點兒小問題倒也難不倒——專利制度。
後世的專利制度雖然是科技創新領域的概念,但處處充滿著經濟學的美感。正像此前設計婚姻法時同哼哈三將關於彩禮方面的討論(即前文“在極端重男輕女的時代只有物化女性才能確保女性生存權益和種族延續”)類似,專利制度的本質是將優秀的想法和創造貨幣化、物質化,使其成為可交易的東西。發明者完全不必擔心創新被人剽竊,反而可以第一時間將其變現;使用者也完全不擔心追殺之類的事情,交夠專利費即可無限使用;而越優良的發明創造購買(即交專利費)的人越多,一如受人追捧的商品,同樣有助於新技術的傳播,而看到收專利費收到手抽筋的發明家,其他科研人員的欣羨和“妒火”,便是促進該領域技術繼續長足發展的最佳動力。
除此之外,保護智慧財產權還能夠令其他地區的優秀人才前來尼國生存。目前,即便是尼國也還未形成專利制度,只是大司工和工部對優秀的創新者進行優待,便足以吸引各侯國乃至哥方地區的優秀髮明家前來了,目前壽建(即首建改名後的名字)手下發明家雲集,其中有一名哥方飼馬者屈裡克十分矚目,是尼國第一個“歸化官員”——此前投靠尼國的蘭國人、翡國人和哥方人非常多,但都搖身一變成為了尼國國民,即使後來其中有些人在王畿或各侯國當官,也是本國人當本國官。但屈裡克不同——他是以哥方官員身份投降尼國的,並以極其先進的飼養馬匹技術瞬間征服了壽建、馬彪等一眾工部官員,最終喜提尼國工部主事職務,同公輸涉職位相當。未來,一旦專利制度出現,便會對沒有專利保護國度的人才形成極強的虹吸效應,一如當年英國率先實行專利制度,雖有他國剽竊之損失,但在數年內急速吸收了大量法國、神聖羅馬帝國、哈布斯堡帝國的優秀創新人才,使英國發明者雲集,最終點燃工業革命的火種。
最後,便是向技術人員提供優良的環境了,因為閒的人才能搞科研,成天腳不沾地的力巴、牛馬,腦海中是絕無可能形成任何技術層面的創新思想的,即便是我前世共和國的上升期,在全國人民力爭上游拼命建設的年代,科研人員的保障也遠遠高於那個時代的平均水平,且大量科研人員擁有極重的家國情懷,一定程度上也彌補了物質匱乏,使中國在經濟發展還是非洲國家那個水平的年代,即完成了初步的工業化,並實現了衛星上天、核彈爆破等一系列發達國家尚且難以完成的奇蹟。若那個時代的科研人員天天為跑專案、財務報銷、填表等雜務奔波勞碌,千里讀書只為財,如何能夠誕生眾多科研奇蹟呢?
……
想法很美好,現實很骨感。
經過數個夜晚的思考,我不得不痛苦地承認,目前的原始王國,尚未形成專利制度生存的土壤。的確,專利制度的原理並不複雜,一旦形成也是好處多多,為何世界歷史浩浩湯湯數千年,直到近代方開始有國家真正成功採用該制度呢?這邊是時代的侷限、歷史的侷限。受到交通、通訊技術的限制,中古時期的帝國相對於現代國家好似一個“高位截癱的病人”,神經系統極度不敏感,扎一下手指頭要倆月才覺得疼(即通訊手段落後);血液流通完全不暢,血從心臟出來到手腳要倆月(即交通手段落後)。在這樣的技術條件下,古代帝國的國家治理能力被很低的天花板所限,只能採取舊式的治理方式。中國作為農業帝國中治理能力最強的國度,能夠擁有超過1億子民,但國家治理同樣粗疏不堪,皇權不能下縣,宗族、宗教把持基層社會治理體系。在這樣的國家治理水平下,專利制度這種“高階貨”根本無生存土壤,即便實施也會很快走樣,最終成為封建勢力達到“新利益平衡”的犧牲品。
當前的尼國,即便相比於暴秦的治理能力亦是遠遠不如,完全憑藉一個神級國王的超前帶領和一群尚且稚氣未脫的淳樸原始人的任勞任怨,支撐著一股“虛火”在向前發展。一旦有一天我辭世,或原始尼國國民隨著商品經濟和貨幣體系的發展變得不再淳樸,整個國家將何去何從?
我沒有答案,我也選擇了逃避,只能提起筆將專利制度嚴肅地寫在《九天政要》這部著作裡,指望“後人的智慧”能夠領悟它,以及領悟書中大量超前但無法當即實行的後世制度。未來,這本書同《九天商要》、《九天兵要》等系列書籍歷久彌新,不斷出版,被尼國曆代後人賢者反覆解讀,數千年的發展中,書中的“狂想”一個又一個成為現實,人們紛紛歎服於原始時代即流傳下來的“神著作”之靈驗,那是後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