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鬱繼續往前走,她淡淡地說:“謬誤有四。第一,憑現在貴校的管理方式,相信您所謂的輝煌,已經隨著江水東逝了吧?第二,你那個什麼狀元,盡到了一個做學生的本分,對得起她父母的錢、她的天分、她的努力,這是她應得的,不算什麼奇聞、更不叫什麼傳奇;第三,我們賣期貨從來不看實力,看的是公眾眼裡所謂的市值,至於這第四嘛……”思鬱停下來,她向左轉過頭,隔著墨鏡盯著校長那驚慌的眼睛,她一字一句地說:“鄙人確實上過一陣滬寧大學,但不過是夜校課程而已——因為,在七年前,我就被貴校,也就是榕城一中,開除了。”
校長終於閉了嘴。
思鬱在各大教學區巡了一圈,虧得沒遇見陳媛媛,但好一些班級都是年輕的老師在上課,什麼物理、數學、政治、地理、化學,一堆令人不忍直視的知識,可學生連週末都不得不一頭扎進去,思鬱當然不會有心情聽課,就是草草地走一圈。
但她也比任何人都瞭解私立學校的弊病。
私立,就是為了私人利益所立。
最終,她到了夢裡經常看到的那個地方。
食堂二樓還是一排巨大的碧綠色玻璃窗,透過玻璃可以看見窗外榕樹葉掩映下白練似的江,江水還是年年東去,哪怕時光把人拋棄。
玻璃窗大開著,幾片碧綠的榕樹葉舒展開來探入窗內,好似芭蕾舞者蓬起的裙襬。那溫暖的午曦是舞臺上最閃耀的追光燈,在窗邊的桌椅上流瀉下蜂蜜一般的金黃色。那榕樹葉投下一抹淺淺的剪影,又好像是有一個人拿著一個調羹卻一時停在半空中,但隨時都要將蜂蜜舀去了似的。
思鬱在夢裡的那個位置坐下,她戴著墨鏡卻習慣性地看向窗外,正是上課的時間,食堂裡只有校長和馮靜站在她身邊,卻都屏息凝神。她突然淡淡道:“馮姐,你先坐下,麻煩記一記我的遷址意見。”
馮靜知道她說什麼就是什麼了,於是她依言坐下,並迅速從公文包裡拿出膝上型電腦,只聽她慢慢道:“第一,排查學校職工裡所有關係戶,帶出成績的留下,年齡和資歷什麼時候倒成正比了?其他的不管混了多少年日子,統統炒了;第二,禁止學校任何職工私自接受贊助費,缺錢的來滬州找彭總談;以上兩點是對老職工的要求,記下了嗎?”
馮靜點點頭。思鬱繼續說:“第三,正式職工要求,不論男女,本科以上;第四,學校合作商公開競標,禁止託關係找食堂承包,也別讓我發現什麼小賣部價格高於易氏的通貨標準,但多的錢不知道進了誰的口袋;第五,學生是學生,但同時也是消費者,顧客就是上帝,請各位職工擺正自己的位置,不要說看不起或者放棄任何一個學生,更重要的是尊重學生,我國有明文規定,所以也別讓我聽見有誰被迫週末在學校上所謂的自習課,寫所謂的自願週末自習申請書;第六,也是最重要的一點,考慮於老校區的歷史價值和商業價值,故而本次搬遷,初中部保留,只搬遷高中部到市郊就好了。”
校長的臉登時白了,他搶著問:“可是不是隻有一個校長嗎?那、那也同用一個牌匾嗎?”
思鬱連頭都沒有轉一下,她平靜地說:“原來校長先生也會問這麼愚蠢的問題。相信校長先生該退休了吧?易氏從來不缺人才,不過就是找兩個有管理經驗又是教育家的人罷了,這點資金還是有的。至於牌匾,老校區更名為榕城市第一實驗中學就可以了。”
說了也是白說,但說出來更爽。
馮靜卡嚓卡嚓地打著字,她問:“還有其他嗎?”
暖洋洋的午曦撒在思鬱身上,她全身都放鬆下來:“這樣明媚的陽光,要拉個簾……”
一絲清涼從臉上滑過,思鬱錯愕,連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喉嚨哽咽,末了,她只是說:“今天就先這樣吧,馮姐,你先回去,這些整改也可以著手安排了,我等會自己回酒店。至於校長先生,我要自己一個人靜一靜,您也可以開始收拾東西了。”
思鬱還是到了這樣一個陌生而熟悉的地方。
她這樣坐著、望著窗外的煦風暖陽,就好像是許多年前她就開始這樣坐著、以前總有一個人會來和她分享這最快樂時光,但她靜靜地走到了今天,她還是在這裡靜靜地等著。連那個人也不見了,也許是他追不上她,但也許是因為她自己也忘了,連她自己都不知道那段時光是怎麼消失的。
有學生不斷走過,不斷好奇地看了幾眼思鬱。
她也還是保持一個姿勢看著窗外、還是一個人靜靜地待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