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鬱到了校門外的人行道上才回過神來。夜正闌,暗淡的光暈在屏障一般的榕樹葉間閃爍,落下淡淡的疏影,春寒料峭,思鬱的雙手環住彭與彬的脖子,卻觸到了彭與彬脖子上的薄汗,她說:“你放我下來吧。”
他依言把她放了下來。
她終於從雲裡霧裡回到地面上了。
她看著他,他也看著他。
他們面頰發熱。
她說:“謝謝你。”
他嗯了一聲,又說:“我們是夫妻,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都是應該的。”
思鬱會錯了意,她心裡的狂熱一分分冷下去,隨即幾乎熱切的眸子也黯然了,她看見彭與彬一愣,於是連忙換了話題,問他:“你不是去法國出差嗎?怎麼這麼快就回來了?還來了榕城。”
“其實,那個收購易氏的紅酒公司有別的用處,你知道世界上最能賺錢的生意是什麼嗎?不是房地產網際網路,而我去法國也不是出差……”彭與彬抿了抿薄唇,最後還是又換了話題,“我不是說了,要私底下巡視分公司嗎?要真的一個都沒巡視到,就憑那些退休後唱戲都是絕世名伶的股東高管,還不互通訊息,那就不好交代了……”
“就這個?”思鬱順著林蔭道往酒店方向走。
“你在這裡啊。”思鬱聞言,腳下一頓,他繼續說,“小鬱,我想你了,我很想你。”
她心下一動,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新婚的那個晚上,他的溫柔、他的溫暖,她看到了一個她以前從來不瞭解的世界,就是這個男人幫她開啟了那個世界的大門。
都說愛情是毒品,但其實一個人本身就可以是毒品。
她恐懼著、也沉醉其中。
那是個假的世界。
她還是繼續向前走。
他著急地追上來,語無倫次地說:“小鬱,你怎麼可以這樣啊?總是就這樣走了,虧你剛剛被那個粉骷髏都欺負懵了,我幫你出頭,可是使出了十八般武藝啊!什麼商業談判孫子兵法,還有書上說的那些什麼逐次抵抗、誘敵深入、集中優勢、四面合圍、聚而殲之,我幹得多漂亮!你看那女的氣得啞口無言了!哎呀!喂!你走那麼快乾嘛!”
思鬱只是偷偷掩嘴笑笑。
思鬱突然意識到,他和她今年都才二十二歲,如果不是在那殺人不見血的生意場上,他們只是這樣青澀而無憂無慮的二十二歲,或許他們會像小情侶一樣談場戀愛,而不是為了在易氏大廈站穩腳跟而湊在一起當夫妻。
彭與彬一路喋喋不休地跟著她回到了益華酒店、一起上了電梯、一起站在了套房門前。
思鬱看著他忍住笑的臉,卻忍不住問:“你作為易家產業的法定繼承人,難道出門連訂酒店的錢都缺嗎?”
他說:“非也非也,有志者事竟成,我哪怕把結婚證拿出來一家家酒店問,也總問到了。何況,我連你晚上在哪裡都能找到,沒點移山倒海的本事,怎麼當白馬王子身穿黃金聖甲、腳踏七彩祥雲來拯救你呢?我親愛的公主!”
思鬱懶得聽他掉書袋、也知道自己說不過他,就直接用房卡刷開了門,他抱住她進了套房裡就迅速把門帶上,而她被他逼退、身後已經是緊閉的房門,他用雙手撐著門,她呆在他雙臂間小小的天地。
這樣對立著,她突然想起來屏住了一口氣。
因為黑,黑叫人做噩夢,夢到難過的過去。
世界彷彿隨著房門掩去的燈光,在一瞬間安靜下來,然後一分分冷了下去。她同時突然意識到,有這樣一個房間,是因為經歷了七年來的一切。
暖不再,只是假。
房間裡連燈都沒有開,房間是簡約的白色現代風格,落地窗外霓虹映入房中,滴滴點點。他逆著光,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有他灼灼的目光。她又突然覺得迷惘,她想到了她發燒被易與謙送進醫院的那個晚上,黑鬱金香點綴的蛋糕,裝在繪鬱金香的朱灰金禮盒裡,因為易與謙對林譯伊的愛,那種求而不得甚至只能自欺欺人的愛,她不過剛好代替林譯伊接受了易與謙的好,但只有她知道,那蛋糕是甜,但落到肚裡終究是苦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