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晚霞如湘妃簾慢慢捲起,莊園男侍在遠處收割剛成熟的葡萄,一箱箱的紅酒裝上貨車出口,廚房裡噼裡啪啦,接著Anne一聲驚呼,不知道又摔了幾個盤子。Jackson和他做著危險的事,卻盡力對他的妻子好,寵著她由著她,和她在一起時,只是一對平凡的夫妻。
平常人看到的愛情也是平凡的,唯心而已唯心而已,感覺是怎麼好控制的?就像昨晚,漫天的繁星下,黑綢一般的夜晚,周圍是歡聲笑語,而她面頰微醺,如同一片火燒雲,她說:“你又要成功了。”成功了嗎?他才被誘惑了,瘋了這樣多年,最後不由自主地吻上去,飲鴆止渴。哪怕抽一夜的煙,他以為已經可以結束,卻連最後的東西都丟了,哪怕是假的,也是痛的。
彭與彬迷迷糊糊地想著,不知道過了多久,Anne叫他吃晚餐時卻問他:“彬,鬱去哪了?”彭與彬說:“她和我一起回來的,現在在樓上吧?”Anne搖搖頭。
窗外,夕陽已經褪色,黑綢夜幕繁星點點,如同皮草上一把銀釘。一個設想在彭與彬腦中閃過,他拿起外套說:“我去找她,不用等我們。”
彭與彬馬不停蹄地向葡萄山坡那邊跑。城堡的燈光漸遠,寂寥如綢的夜空,閃爍的繁星下冷風呼嘯,他撥開無窮無盡的葡萄葉,四周靜得只剩下他一聲接一聲的喘氣聲。
寧願從沒有過,璀璨的煙火凋謝,頃刻後又是無盡的寒冷與黑暗。
恍惚還是四年前的大學時光,白日明媚的陽光流逝得那樣快,他穿梭在課堂宿舍大街小巷,不知不覺間日頭一次次地西斜。鑽研完深奧的法語,他去不同的地方打工,母親彭若容臨死前告訴他那個秘密的時候,他就決定永遠不攪那趟渾水,他寧願一世平凡。可滬州兩千五百萬的人口,他如同蜉蝣在人海里,一次次地無望,燈火闌珊夜幕如綢的夜晚,他一次次地動搖,也是漫天的繁星,他在黑暗裡,那些觸手可及的卻是星星,真真假假,只要有錢,他要有錢。
直到那天,十里荷香,百頃風潭。天光雲影中,女孩依稀輪廓姣好,她眉眼彎彎,他呆呆地把手裡的草莓奶茶放在她身邊的長石凳上,她愣了一下,他慢慢說:“你好,我叫彭與彬,法語系一年級,奶茶請你喝。”
她旋即笑道:“你好,我叫林譯伊,金融管理一年級。”
林譯伊沒有喝那杯草莓奶茶。
他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開始的。
她穿的都是沒有商標的私人訂製,她衣襟上總是有一朵黑鬱金香胸針,她做任何一件事都要考慮價值。這是彭與彬後來才慢慢察覺的,原來他愛的就是唯一的。
直到他在國際競賽拔得頭籌,面前又有了一條正當的康莊大道。他拖了又拖,還是金錢,把他拖上了這樣一條不歸路。
命運這樣吝嗇,哪怕是假的,也是痛的。
星光刺痛了他的眼。
他抹了一把眼角,模糊冰冷的夜裡,他順著葡萄地旁蜿蜒的白柵欄,急切地尋找那個缺口。實在找不到,他心一橫,踏著白柵欄就一下翻了過去,滿地冷輝,石子路又那樣坎坷。
他早就瘋了。
看到思鬱的那一刻,彭與彬就知道,自己瘋了。
幢幢的山間影子下,就這樣平白冒出了一個人影。又像是昏暗的葡萄酒窖裡,日積月累地發酵出白沫,冒出來冒出來,咕嚕咕嚕,他全身都是冰冷的,只有熱血燒到腦子裡。
彭與彬突然感覺他的腿腳的灌了鉛。思鬱跑到他的面前,還呼呼地喘著氣,她晃了晃手裡菸灰色的細絨盒,朗聲道:“彭與彬,你看,這是你的東西吧?我找回來了!”
她那樣地快樂,就像在明媚的陽光裡,把一塊小小的草莓蛋糕切成更小的兩份,莓紅色的果漿從刀的切口流下,那樣單純的快樂。
他蒼涼地笑了,就像獵人把刀刃插進梅花鹿的身子,而他悠閒地舔舐著刀尖上的血跡,她是一隻小鹿,閃著大眼睛盯著他的刀尖,他啞然道:“郅思鬱,你瘋了。”
她無措地望著他,他就這樣狠狠地把她擁入懷中,好像要永遠把她箍在身邊,他想,他瘋了,是真的瘋了。
她手腳發僵,不知道過了多久,這種讓她摸不著頭腦的場面被她肚子裡一陣尷尬的“咕嚕咕嚕”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