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女倆吃完飯,醫生就過來了。
他先給玉蘭把了把脈,放下手笑著說:“醒了就好了,燒已經完全退了。今天就可以回家去了。我再給你們配幾貼藥,吃完再養一養就好了。”
李愛華一臉感激的樣子:“李大哥,真是太謝謝你了。我都擔心她腦子燒傻掉了,幸好沒事。”
李永年笑了笑說:“這是我的本職工作。小姑娘,身上還痛嗎?”
玉蘭乖巧地叫了一聲“李叔叔好”,又搖搖頭說,“身上不痛了,就是覺得使不了勁。”
李永年摸摸玉蘭的頭,誇了她一句“真乖!”接著說:“這是正常的,回家叫你阿孃給你做好吃的,吃飽就會有力氣了。”又叮囑李愛華,“這幾天她身上可能會起紅疹子,這是高燒的後遺症,沒大礙,如果覺得癢,就用金銀花燒開了兌了水擦洗就行了。”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得熱鬧,玉蘭斜倚著床頭打量李醫生。
李醫生大名李永年,四十多歲的年紀,稜角分明的俊臉,留著小平頭,濃眉如墨斜飛入鬢,眼窩深邃似古井,鼻樑高挺,薄唇微抿。歲月刻畫在他臉上的印記絲毫無損他的俊朗,反而賦予他難言的魅力。妥妥的中年美大叔一枚。
玉蘭對李永年印象深刻倒不是因為他出眾的外貌,而是他的官途坦蕩。
現在的李永年,不過是鄉村衛生院裡的一名普通醫生。但是玉蘭知道,不久的將來,他會被調往市醫院成為一名主治醫師。後來因為在市醫院表現出色,擅長看兒科,往往藥到病除,被譽為“兒科聖手”。職位更是一升再升,從一個普通醫師,到主任醫師,再到院長,短短十年時間,他一路官運亨通青雲直上。這對一個毫無背景的鄉下人來說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按照現在的時間線,應該是還在衛生院期間。玉蘭暗搓搓地想著要怎麼跟這位未來的院長大人套套交情,可是看著阿孃跟他熟稔的樣子又有點洩氣,算了,多做多錯,她還是安安份份當好一個小孩子吧。
終於掛完鹽水,玉蘭就迫不及待得催李愛華回家。
她們家所在的村子離這個衛生院不怎麼遠,按照李愛華平時的腳程,不過三十來分鐘就能到家,不過今天跟著玉蘭這個小不點就拖慢了速度。偏偏她還倔強地要自己走路,不肯讓人背。李愛華只好由著她,左手牽著孩子,右手拎著中藥慢悠悠地走。太陽雖然有點大,但偶爾吹過的一陣涼風緩解了燥熱,所以趕路也沒多難受。
玉蘭東張西望,看什麼都新奇。實際上流浪的那些年裡,這些場景經常在夢裡出現。現在,眼裡看到的耳裡聽到的,那些曾經或熟悉或陌生的人和事,都漸漸跟夢裡的場景重疊起來了。玉蘭漸漸有些恍惚分不清夢裡夢外了。
“哎呀,這是你家的小女兒嗎?長得可真漂亮!”一個大嗓門在耳邊響起,把玉蘭拉回現實裡來。
說話的這個人,按照輩分,玉蘭應該叫她安嬸。她的聲音沙啞,說話的時候感覺特別費勁,好像生怕別人聽不到,所以音調能提多高就提多高,久而久之,就習慣了這麼大嗓門說話。以前玉蘭一家住在老房子時候,每次從她家門外經過,總能聽見她嘮嘮叨叨。以前總覺得這個人咋咋呼呼的吵得要命,隔了這麼多年再聽到這一把嗓音,玉蘭竟覺得分外親切。
李愛華停下來叫玉蘭喊人,說:“這個是老三,小的還在家裡呢。你家媛媛今年可打算上高中?”
“咳,別提了,上什麼高中啊。她爹讓她考個中專,她不肯,說讀書太累了,想跟人去打工。父女倆誰也說服不了誰,還在死磕呢。你家玉梅不是跟安媛同班嘛,有打算沒?”
“玉梅中考成績不行,她想去打工不想繼續上學了。當時上學的時候她爹就跟她說好了,能考的上,不拘什麼學校,都供她上。考不上就把機會讓給妹妹。她自己不想上,我們也不強求。”李愛華朝玉蘭努努嘴,“我打算送她去幼兒園。”
玉蘭看兩人越說越多,話題越扯越遠,忍不住笑了起來。
從前的自己最不耐煩這些你來我往的寒暄,偏偏阿孃跟每個人都有話說,說起話來就沒完沒了。玉蘭記得以前自己最常做的事就是用力扯著阿孃的衣角表達不滿。這會兒她安安靜靜地聽著這些家長裡短,才發覺句句都是學問。以前她總羨慕阿孃能說會道,偏偏自己一張笨嘴,總是一張嘴就說錯話,一不小心就得罪人,到後來話越來越少,人也變得畏畏縮縮。玉蘭覺得從現在開始,自己有必要向阿孃學習了。
母女兩人走走停停,總算在正午之前回到了家。
進了家門,李愛華把一袋子中藥交給玉梅,交代她:“一天一包,用陶罐煎藥,三碗水煎成一碗,分兩次餵給二丫吃。”自己圍了圍裙,挽起袖子準備煮飯。
奶奶看玉蘭奄奄的樣子有點擔心,招招手把玉蘭叫到跟前,伸手摸摸她的額頭,沒有發燙,心裡終於踏實了。“好了就好,好了就好。這段時間在家裡好好休息,把身體養的棒棒的好去上學。”
玉蘭抱著奶奶的胳膊,把臉貼在上面蹭了蹭,乾燥溫暖卻略嫌粗糙的觸感擦痛幼兒特有的細嫩肌膚,這微微的刺痛讓玉蘭心生歡喜。
她多麼怕這一切都是在夢中,夢醒了一切又回到讓她絕望的從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