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雖得任命,接掌雲州兵權已然不庸置疑,但交接到任尚需一段時日,太后書囑十一娘,仍是期望她能在雷霆到任之前,徹底平復雲州諸多部將——雖說王進谷死後,部將中最有威望的魯護已然上書請辭,並在得到太后允准及嘉獎之後,毫不留念已然交卸權柄,啟程入京,就算其餘部將仍不滅貪慾,卻也難有一人振臂高呼,便獲十萬部卒起兵抗令,朝廷收歸兵權已成定局,但太后的意願,當然最好不動干戈,並達成將追隨王進谷的舊將,盡皆調離雲州城。
魯護途經晉陽時,到底還是與晉王妃會面,他的長子本也在軍中任職,此番也藉口“侍疾”一同請辭,其餘幾個兒子雖在軍中,威望不足,料也無礙,魯護放心不下者唯兩人,一個便是他的副將魯拯,雖也姓魯,與他卻並非親屬,又並不願入京做個遊手好閒的閒人,然留在雲州,又恐被太后及雷霆猜忌。
又有一人,便是當初首先摁捺不住質問王知禮那脾氣急躁的老將鍾百石,雖經魯護勸告,不得已接受了雲州王失勢的結果,答應服從朝廷,然而卻不肯效仿魯護引退,他這一世都在邊關駐守,習慣了風沙遼曠、軍營豪闊,亦不願受困於市井之間,從此小心翼翼與那些京城顯望周旋。
“此二者,魯拯尚有幾分智計,鍾公雖說性躁,卻甚驍勇,既皆有建功之心,又不圖富貴為報,還望王妃成全其志,或能薦往武威侯部下,為兵進榆關效力。”
魯護並不曾提起餘人,十一娘透過在雲州的眼線,卻也不難打聽眾舊將心志。
真正忠於王進谷者,因魯護的引退,大多心灰意冷,已絕對抗朝廷稱霸一方之念,有一部分消極等待朝廷安置,有一部分暗中向王績示意,幽州也好,衡州也罷,總是希望還能在疆場立功。
至於那些一度被董大勇籠絡,支援王知禮者,更加不敢再有野心,遭至滅頂之災,為將來去向,甚至竟遣人行賄晉王妃,有一部分仍然想要留任雲州,倒也容易理解,總歸是捨不得手上那點兵權,有一部分卻對京都心生嚮往,企圖爭取個勳貴的頭銜,就此安享尊榮,省得留在雲州繼續吃那邊關風沙。
十一娘當然不會以眾人表面言行作為判斷依據,而是透過徐進、展肚子甚至張大壯,還有她與晉王各自安插在雲州城的耳目,由他們提供的情報,決定是否容許某些人繼續留任。
太后雖說並不希望王進谷舊部繼續留任,但為了順利收歸兵權,也不是完全不能寬容,畢竟多數舊部已經交卸手下兵權,今後又有雷霆坐鎮,倘若連幾個無關緊要的人都不能收服,他這雲州都督便是虛設了。然而十一娘建議太后留任雲州以定軍心的人選,自然不會僅僅考慮方便太后,還得為將來賀燁奪位創造便利。
這工作雖然不需奔波,卻要審閱大量文書,才能確斷某人可以利用,某人或成隱患,也是需要耗神耗力。
偏偏這時雖然太原還未回暖,十一娘卻覺得竟似犯了春困一般,身子日更一日疲懶,總是提不起精神來。
好在賀燁決心留守晉陽,亦不肯讓十一娘忙勞自己卻遊手好閒,毫無怨言承擔起這一事務,時常趁夜深人靜,飛簷走壁避開耳目去溯洄館與陸離、楊懷犀、阮嶺等商量,有了結果,甚至親自執筆,再盯著苗小滿換作十一孃的措辭與筆跡寫成密報,上呈太后,他好心不讓十一娘勞神,十一娘也由得他。
不過關於身體狀況的變化,十一娘也沒有吊以輕心,懷疑是因停用避子湯的緣故造成症狀,待田師弟從廣陽返回,特意請來詢問。
晉王妃問詢時落落大方,田醫正回應得也毫不扭捏:“屬下審閱過王妃服用藥方,應不至於造成損害,然因個體不同,也難說停用後是否會有短暫不適,只王妃最近添睏乏之症狀,說不定是因為有孕,莫不若讓屬下診脈,又更妥當。”
十一娘心中一默,彷彿月信的確推延了幾日,便也伸手應診,哪知卻並非喜脈,田醫正告辭許久,她才品度過來自己方才竟稍微有些失落,怔忡一陣,不由想到凌虛師公曾刺她一句“不惑之歲”,又覺失笑。
只怕真是心已蒼老,下意識竟為年歲益增暗懷抑鬱了。
承德九年四月,雷霆終於赴任,途經晉陽,少不得來晉王府拜會,晉王妃理當接見他,交待雲州諸多事宜。關於雷霆其人,賀湛已經收集高高一沓資料,十一娘對他當然不會一無所知,但正式面見還是首回,故而不動聲色打量一番。
年歲與魯護相當,甚至連體格亦甚相若,言談舉止乍看疏闊,似乎典型武將品格,不過細心察辨,方覺樸直之下,暗藏機心,但僅靠外表,當然看不出利慾薰心、貪婪無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