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為了解決一個小丫頭左右為難的處境,竟決定將一個吏部大臣調任地方,這可謂是恩重如山了,怎不叫“小丫頭”銘感肺腑,十一娘正要匍匐叩謝,卻再一次被太后阻止,全然不以為意,只當不值一提:“為江南這一職使,我已煩難了有些日子,今日伊伊固然是無心插柳,倒遇巧讓我篤定決斷,這要說來,又是你立下一功。”
只是隨口一句,太后便轉開話題,說起十一孃的另一件功勞來:“今日郡王妃大鬧紫宸殿,連緗兒都避之唯恐不及,你倒胸有成竹不懼郡王妃潑辣,事情還真讓你易如反掌般平息,不妨說說,是怎麼勸服了那潑兒?”
解決了煩難一樁,太后的心情的確大大好轉,竟將小韋氏稱為“潑兒”,倒真是阿姐的口吻了。
十一娘便將那些勸言仔細說道,笑得溫柔秀氣:“不過是一些套話而已,兒可不敢貪功,其實姨祖母何嘗不知那些道理,無非是慈母之心難忍罷了,可姨祖母到底敬重太后,一聽太后今日煩勞不似往常清閒,又怎會當真不依不饒?”
她分明是狐假虎威,又哪能不胸有成竹呢?
太后微微頷首,心下暗道:這才是心明眼亮,不似韋緗只是表面伶俐,多麼輕而易舉的事,哪裡至於避之不及?
這讚賞之情既然暗生於心,眼睛裡再看小丫頭隨著年齡增長逐漸明朗的眉目面貌,就越發覺得清秀嫵麗十分悅目,太后不由暗自嘆息:如此鍾靈毓秀才貌雙全,卻偏偏是韋濱往的親孫女兒,倘若是生在兄長一系抑或謝家,她又哪裡捨得僅當棋子作用?也是這丫頭時運不濟,要是衍兒並未早逝,隔上三兩年,到這丫頭及笄,說不定自己會不捨得便宜賀燁那小子,伊伊若為妃嬪,憑她才貌,或許能讓衍兒回心轉意。
太后暗自惋惜,也多得十一娘不知她有這番打算,否則非得嚇出一身冷汗來不可——她的曲意奉承倘若真讓太后憐愛到了如此地步,那可就當真成了作繭自縛!
然而就算十一娘並未察覺太后“心聲”,這夜當歸宿寢時,神色也格外凝肅。
雖然劉寬被告小狀的事十一娘並不知情,可讓太后煩難猶豫那樁人事任命她卻有所聽聞,只是不知太后心目當中有何人選,更加沒想到柳姑丈竟是其中之一,然而早前太后的隨口一句已經顯明是決定讓柳姑丈調任戶部判度支兼江南道轉運使,諸如此類財政使臣雖歷來炙手可熱爭相謀求,蓋因一旦得獲,可大有機會自肥腰包,然而柳姑丈卻絕非貪墨一流,當然不可能行為枉法之事。
當然,不是說為官清正者就會牴觸這類肥差,就算無意中飽私囊,可若是能使賦收充足也是政績一樁,算得上報效君國。
然而韋海池執意支援新厥伐蠻,江南道轉運使的作用必定在此!
江南之地雖富庶,然而對於平民百姓而言,授田不足賦稅苛重的情況依舊普遍,而轉運使其中一個職責就是要督促地方官員徵足賦收,倘若柳姑丈到任,必然不會對貧苦百姓施行橫徵暴斂,而是會對大戶富豪施壓,無疑便會開罪一大批地方豪闊甚至官員。
而賦收所得,除上繳國庫之外,一大部份都會轉運往北境以資軍需,支援新厥盡滅夷部收復故土壯大國威!
柳譽宜楚心積慮盡在為裴鄭昭雪申冤,眼下卻不得不成為韋海池的幫兇,以家國之財養虎為患,心情是何等憋屈?
可是十一娘深知任命一旦下達,柳姑丈也只有服從,否則這些年的辛苦隱忍盡皆付諸東流。
果然,當太后次日宣佈決斷,柳譽宜表面上雖然驚喜不已,轉過身就成了滿臉懊惱,這日回到家中,幾乎是立即便去旭曉堂,將調職一事告訴了太夫人以及兩個弟弟。
於是旭曉堂內一片愁雲慘霧。
“新厥使臣上書軍需告急,而太后恰在這時有此任命,以我猜度,一來恐怕是劉寬犯了事,二來太后怕是已經決斷會繼續支援新厥盟軍。”柳信宜斷言。
“新厥狼子野心,根本就不應與之聯盟,太后卻不遺餘力支援其壯大,將來必被反噬。”柳均宜跌足連連。
“誰說不是這個道理?”太夫人緊蹙著眉,卻是一嘆:“然而滿朝文武,竟無一反對。”
“也不是沒有,當年靈沼公便曾上書力駁,只可惜難敵謝、毛等人力主,如今連靈沼公也致仕,政事堂盡為太后黨羽,其餘縱有異議,也無任何作用。”柳譽宜氣憤不已。
“說不定宗政堂這回會持異見。”信宜說道。
這倒不是瞎猜,賀淇野心勃勃意在帝位,當然不會坐視韋太后聯盟新厥徵滅諸蠻壯大聲威,而軍國大政眼下必須要與宗政堂商議,恐怕不久的朝會上,又會有一場爭執。
“無論結果如何,譽宜這回都只能服從調令了,你從來未經外放,對地方執政並不熟知,行前還需好生請教靈沼公父子。”太夫人不免有些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