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晝沒有回答問題,起手便是一個反問,他眺望著遠方的延霜領,能感應到有天地間的源能正在極北地區醞釀——今年霜凍冰原的天災烈度將遠超以往,恐怕不僅僅北地部落要遭殃,延霜領也會受到波及。
所以男人轉過頭,他看向大將軍:“你們現在不抓緊時間加固城市,準備過冬,又為何打算侵入帝國?”
“我必須提醒你,倘若是打算以戰養戰,用戰爭為子民掠奪生存下來的資源,那這幾乎是不可能的——帝國或許精銳程度比不上你們,但足夠拖住你們的前線,讓你們的後方城市空虛,最終喪命在天災之下。”
【為什麼不打?】
很顯然,延霜大將軍也是一位經典的雅拉眷屬,他起手同樣也是一個反問,然後才反駁蘇晝的想法:【延霜軍可以撐過這次天災,北方蠻族卻絕無可能,他們必然會在大天災前全部出動,衝擊延霜關,掠奪我們的資源以求存。】
【如此一來,戰爭必定到來,我們一樣沒辦法全力應對天災,而都是戰爭,我已經不想和這些蠻子打了,我寧肯去和帝國打。】
然而這就是最大的疑惑點。
“你們已經和北方部落打了數百年了,算上你們不講延霜軍的先祖,恐怕更長。”
將手中的巨盾垂下,蘇晝的語氣凝重:“究竟是什麼讓你們放下了久遠的仇恨?燧光告訴我是遺忘,但我不相信這種血仇可以遺忘,因為這相當於背叛,而一個背叛了過往的軍隊,不可能有現在這樣幾近於所向無敵的氣勢。”
而延霜大將軍只是嗤笑。
【仇恨。】他嘲弄的說道,舉起長槍,似乎是在和自己的軍隊示意:【兄弟們,聽啊,一個延霜領之外的外人和我們說仇恨!】
登時,整個延霜艦隊都爆發出了鬨然大笑,千千萬萬人齊聲而笑,比雷鳴更加響亮。
而蘇晝不以為意,他只是凝視著眼前的黑甲騎士。
延霜大將軍停下笑容,他的語氣變得沉重,且帶著一絲深深的憎恨:【即便我只有一半的延霜血脈,是在成年後才回到故鄉,但我也的確知曉,我們與北地蠻族是世仇,他們世代劫掠我們,我們世代反抗他們。有時候,我們也會劫掠他們的部落,他們聚集在一起反抗我們,究竟是誰先出手,誰也搞不清楚了。】
【是啊,仇恨北地滿足就是正確,我們延霜領就是為了抗擊蠻族的入侵而生——天下人所有人都這麼說,彷彿我們命該如此。但我偏要說不。】
將手中的長槍揮動,劃破大氣,分界河上方的雲層登時像是被利刃劃過,裂開一道長長的豁口,黑甲的騎士與其冷靜的就像是冰:【仇恨敵人是正確的,但我不覺得一群人仇恨某些人是天理應當的事情,那必然是過去發生了什麼事,有什麼原因。可現在,無人知曉北地人和延霜人的血仇起因,所有人都說這就是最簡單的掠奪與被掠奪,可我卻很清楚並不是,因為蠻族也會貿易,最近這麼幾十年,我和他們互相交易資源,沒有起過一場大規模的紛爭。】
【我們所有人都搞錯了,他們也是有文明的人,而且他們的文明遠比我們想象的還要興盛,發達。】
聽這些話,蘇晝眯起了眼睛,他忽然想到了什麼:“……北地蠻族在極北冰原的可怖天災下生生不息,即便是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也能存活至今,還經常有能力反過來入侵南方,乃至於數次差點覆滅整個大陸文明。”
【是了,你也發現了?如此簡單的事實。】
雖然帶著頭盔,但蘇晝知曉遠方遙遙站立的延霜大將軍笑了:【他們的巫術,祭祀和超凡傳承,我們斥之為野蠻,但文明是誰定義的?如此有效的技法,如此先進的儀式和效率,那些強橫到就連我也會戰慄顫抖的傳承,那些差點將整個大陸的聯軍都擊敗的實力,這不是先進,又有什麼是先進?】
【北地蠻族有文字,有歌謠,有詩詞,他們有藝術,各部落之間會貿易,會交流,他們為什麼會淪落到那幾乎不可能有人生存下來的苦寒之地?而我們能征善戰的強大先祖,又為何會同樣來到這片延霜凍土之上,忍耐這尋常種族不可能忍耐的絕境?】
【當初我並沒有否認兩族之間會產生矛盾的可能,我們的確已經是綿延了千年的世仇,但我只想找出最初紛爭的起因,那最初的起源。】
話至此處,延霜大將軍的語氣加重:【我不相信那些自稱為正確的紛亂表象,我要找到那看似混沌的真正真理。】
——果然,是雅拉的眷屬。
蘇晝沉默了一會,延霜大將軍的思維是如此熟悉,他也是類似的人,不相信所有約定俗成的正義和正確,非要以自己的方法去探尋思索,找到隱藏在眾人共識掩蓋下的真正真理。
“所以,你找到了?”
所以,他如此詢問,帶著好奇。
【我找到了。】
延霜大將軍點頭,他源於魔鬼的眸子閃動著赤色的光輝,和蘇晝此時的雙眸一樣:【我尋覓史書,搜尋古籍,我親身前往蠻族各大部落,從他們的薩滿長老和龍祭司口中知曉了上古的歷史。】
【我從冰霜中雪藏的蛛絲馬跡中找到了一個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