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萊多大主教身著祭衣,抱著包裹著雙頭鷹王旗的嬰兒走出來的時候,仰望著塔樓的民眾就是一靜。
大主教用他宏亮,清晰的聲音(畢竟他已經習慣了對著成千上萬的人佈道)說,他們申訴的冤屈,國王陛下已經知曉,不過除了那些褻瀆了神靈的教士,還有一些嗅到不祥的氣味的惡人在他們沒能看到的時候就業已逃走了。不過不用擔憂,失望,陛下已經親自帶著侍從追上去了,很快,在黎明到來的時候,他就會帶著那些十惡不赦的罪犯凱旋,他們會在諸聖瞻禮的大彌撒後,在廣場上審判與處罰這些可惡的罪人,所有的罪孽都會在火焰中被徹底地淨化,那些不幸的靈魂也會毫無遺憾地升上天堂去。
要說,大主教的說詞沒有什麼明顯的紕漏,又或是說,這時候的民眾,還沒有那個資格與能力來接受系統的教育,就算是在托萊多,具備邏輯推理能力的人也多半是貴族與教士,大主教的安撫明顯地起到了應有的作用,一些人雖然還很悲傷,但已經平靜下來了,只有死者的親眷還在痛苦中不甘願地遲疑著。
米萊狄夫人就在人群中,她披著褐色的頭巾,看上去毫不起眼,這種情況也在她的意料之中——路易十四曾說,民眾就像是一群蒙著眼睛的驢子,沒有判斷與分析的能力,很容易被煽動或是被裹挾,尤其是他們都是肉體凡軀,手上如果沒有積蓄(大多沒有),那麼每天的三餐與一席棲身之地就是他們思想中最重要的東西。
一兩個小時也許沒什麼問題,但再下去,就會直接影響到他們第二天的工作,看不到結果,或是以為看到了結果,他們就會如鳥獸一般散去,無論多麼重大的秘密,都難以掀起他們心底的波瀾了。
所以,在大主教認為事情已經告一段落,正要勸說人們早日回到家裡,準備第二天的諸聖瞻禮的時候,貝拉的愛人走了出來,他昂著頭,讓自己的面孔暴露在火把的光亮下,“我看到了陛下的兒子,”他說:“那麼貝拉呢,她的父母,也想要看看自己的女兒——啊,天主,也許這就是他們無緣無故失去了蹤跡的緣故!?主教大人,您知道我們在什麼地方找到了貝拉的聖物匣麼!”
大主教不知道,他甚至不太記得貝拉了,但他知道裁判所為了掩蓋他們的罪行——或許還有卡洛斯二世的,縫上了不少人的嘴巴與眼睛,但……
“您真的對此一無所知麼!?”貝拉的愛人繼續大喊道,他的面孔不知道是因為雨水,還是汗水,一片亮晶晶的細密小點,讓他看起來就像是淚流滿面,“那是天主在地上的住所!”
這就是最大的問題了——宗教裁判所與羅馬教會的關係複雜到了極點,別說難以解釋,就算是能解釋,大主教能明明白白地告訴這些凡人貧民嗎?絕不可能!
“您說陛下去追獵那些罪人了,”貝拉的愛人冷冷地說:“但我聽說,聖多明各修道院是陛下的第二座王宮,他時常去那裡苦修,唸經,待在哪兒的時間比在任何地方都要多……”
大主教的臉色陰沉了下來,貝拉的愛人看不見但也知道從這時候起,自己恐怕沒法在托萊多或是整個西班牙存身了,但他只覺得無比的痛快!
“您是在妄言,先生。”大主教說:“您在汙衊我們的國王麼!?”
“我們只需要得到一個確鑿的答覆!”貝拉的愛人喊道。
大主教只能不去理睬那個人——不過他已經給了侍從一個眼色,讓他去弄走那個人……無論他是不是,他都會出現在明天的刑場上,罪名當然是叛國罪。
但等到那個侍從率領著僕人跑下去,就只看到密密麻麻黑壓壓的人群,他們蠕動著,將那個年輕人收容在人群的最裡面,大主教的侍從看著那一張張冰冷的面孔,甚至不敢如往常那樣恐嚇辱罵,在乾巴巴地“請求”了幾次未果後,他徒勞無功地回到了大主教身邊。
“他們……”他膽怯地說:“他們說要在這裡等著國王陛下回來……”
房間裡的大人們都露出了煩惱的神色,去尋找國王的人還沒回來,他們不擔心別的,就擔心卡洛斯二世荒唐到諸聖瞻禮也不回來,那麼他們就要面對一大群滿懷質疑與憤怒的民眾了。
這時候突然有人輕輕咳嗽了一聲,大主教抬頭看去,原來是阿爾貝羅尼,“或許我可以試試,”他說:“我去把他們勸走。”
托萊多的大主教一看到這孩子,神情就柔和了下來:“別去,”他說:“太危險了。”
一般人在面對幾個兇狠的暴徒時就會嚇得手腳麻木,何況是成千上萬的人……
“只是一些普通的民眾罷了。”阿爾貝羅尼說:“請讓我試試吧,老師,總不能讓他們一直聚集在這裡——長久的等待,無用的等待,只會讓怒火升騰得更加猛烈。”
“你要怎麼說服他們?”唐璜公爵問道:“他們似乎不怎麼相信我們。”他左右張望了一番:“而且我總覺得裡面有我們的敵人在推動。”
“肯定有,”王太后說:“不然這群烏合之眾早就散了。”
大主教也認為這很有可能,但阿爾貝羅尼堅持要去,他說,就算這些人不願意聽他的,他也只是一個孩子,想要全身而退還是沒有問題的,也許他還能仔細觀察一番,看看裡面是誰在唆使,在鼓動那些平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