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瑜前去婺州,只帶著小兒子,去年剛剛成親。年逾花甲遠行,確實十分可憐,武康不禁嘆息,行禮攔車喊話:“武康送行叔父,還請下車敘舊,咱爺倆喝兩杯。”
車隊停在路中,公瑜掀開車簾,看見武康夫婦,半開著玩笑說:“老夫原本以為,沒人過來送行,變之夫婦齊至,是意外的驚喜。月娘也下車吧,楚國夫人也在,你們去說說話。”
馬車停到路邊,袁氏夫婦下車,他們年紀雖大,身體十分硬朗。雙方見禮寒暄,武康拿出棋盒:“叔父喜歡象棋,我在閒暇之餘,做了這套棋器。棋盤親手刺繡,棋子親手雕琢,希望叔父喜歡。”
袁公瑜錯愕,沒接手棋盒,翻開武康的手。看著細小傷口,唉聲嘆氣道:“這是拿刀的手,捏不住繡花針,搞的傷痕累累,完全沒有必要。禮物我很喜歡,先給你叔母吧,咱去那邊走走。”
兩人離開官道,邁步走入農田,沿著蜿蜒小路,來到田間地頭。望著大小糞堆,公瑜喟然長嘆:“咱們認識九年,你喊叔父九年,真心抑或假意,我也心知肚明。沛王府的長史,侍御史皇甫公義,是皇后的人嗎?”
武康搖頭,實話實說:“皇甫公義的女婿,左金吾將軍趙道興,與我有些交情。我透過趙道興,請求皇甫公義,出面彈劾叔父。希望借李貓案,把你牽涉進來,將你貶出京城。”
公瑜稍稍錯愕,很快啞然失笑:“早就猜到了,彈劾我的人,都與你有關。只是沒想到,你如此誠實,能坦誠相見。當時不敢相信,你很重感情,待我如同長輩,為何突然加害?”
抬頭仰望天空,公瑜淡淡說:“冥思苦想三天,依然不得其解,索性不再多想。瞭解你的為人,如此怪異行徑,必有大事發生。不想讓你難做,於是上疏朝廷,給李義府配馬。”
武康莫名心酸,以他的謹慎,肯定知道政策。流放之人騎馬,違背太宗政令,必然惹禍上身。當時還以為,公瑜糊塗了,確實沒想到,是故意為之。
監察御史李行敏,彈劾老袁逾制,導致被貶婺州。其實是我指使,李行敏會兼任,右崇掖衛長史。他堂弟李山嶺,是左千牛備身,其父給事中李崇德,欠我救命之恩。
公瑜緩緩轉身,目光鎖定武康,言辭鑿鑿道:“看到那份棋具,我終於確定了,變之要牽連我,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動李義府之前,你開始做棋具,為了彌補歉意,也讓自己心安。”
武康苦笑點頭,公瑜唉聲嘆氣:“其實大可不必,叔父年事已高,不想再經風暴。我能感覺到,你極度恐懼,這很不正常。能不能告訴我,究竟什麼大事,讓你方寸大亂?”
豈止方寸大亂,想死的心都有,太他媽折磨人。武康搖頭,無奈回話:“首次動手殺人,首次衝鋒陷陣,西市面對斬刑,戰場屍山血海,我都沒有懼怕。可這次面對的,令我束手無策,讓我感到絕望,叔父不知為妙。”
公瑜淺笑:“世人皆以為,我和李義府,是皇后的心腹。你對我們下手,肯定關係皇后,你心中的害怕,也是因為皇后。只有她的事,能讓你恐懼,讓你失心瘋。我早就想問,你把武皇后,當成什麼人,僅僅是女兄?”
長時間的沉默,武康實話實說:“我的前世今生,都是幼年喪母,渴望得到母愛。所以我喜歡的,都是成熟婦人,老被你們取笑。皇后在我心裡,不僅僅是阿姊,可能還是母親,是不是很變態?”
公瑜撇嘴淺笑:“我不懂變態,跟著心走吧,不會後悔的。我和李義府,都是局中人,希望這步棋,能夠幫助你。你也別愧疚,這就是官場: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不管親疏,都是棋子。”
輕拍他肩膀,繼續安慰著:“婺州刺史張柬之,婺州長史駱賓王,都是你提拔的。司列太常伯說,此刻婺州百姓,還念著你的好。咱們是忘年交,所以我的工作,必然一帆風順。”
武康不置可否,希望如你所說,你們犧牲有用。能降低李九心中,對媚娘干政的厭惡,他的厭惡越低,我的勝算越高。老袁你放心吧,等到風暴過去,我會想方設法,把你調回中央。
兩人把話說開,心裡都很舒坦,武康搖頭晃腦,乾咳幾聲說道:“既然是送別,我朗誦送別詩,叔父聽仔細了。陽關萬里道,不見一人歸,惟有河邊雁,秋來南向飛。”
公瑜嗤之以鼻,擺擺手嘲諷他:“南梁庾信所作,名《重別周尚書》,倒也有些應景。變之聽我說,以後有時間,多讀些書籍。老是舞槍弄棒,會變成莽夫的。”
武康嗤之以鼻,準備針鋒相對,突聽錢順厲喝。空曠的田野裡,顯得格外清晰。遠處官道上,親衛兵列隊,橫刀已出鞘。對面大隊人馬,中間有頂竹轎,依稀坐著個人。十多壯漢抬著,好大的架子啊...
藐視對峙雙方,武康扯出冷笑,心中的鬱結,可以排解了。公瑜也笑了,陰陽怪氣說:“那詩不應景,歸的人很多,你送別老夫,別惹是生非。還是省省心,留著你的精力,去辦那件大事。”
您老說的對,去辦那件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