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開始有絲綢衣裳穿,吃的也是珍饈美味,段氏還假意撥了幾個丫頭伺候我,息五爺並不怎麼管束我,只是叫了他的大兒子來教我啟‘蒙’識字。
那個人,就是息華月,第一次見他的時候,我驚歎過,怎麼會有人長的比我還好看,我知道自己面相不錯,那是在泥巴巷裡被公認了的,但是我並不喜歡他,他總讓我叫他哥哥,還老是端出一副溫溫如水的表情跟我說教,讓我不準這樣,不準那樣。
啟‘蒙’識字,我還是學的很認真,在我知道我的仇人是段氏的時候,我便明白我想報仇,那必須就得做的神不知鬼不覺,可要做到這等的程度,那就必須要學很多的東西,比如毒,比如識字。
其實坦白的來說,息華月對我還算不錯,在有其他息家子弟欺負我的時候,會幫我站出來,雖然大多數的時候,是我不屑和那幫人一般見識,然後有次,他們人太多,瞅我落單的時候,將我按進府裡的池塘裡,想要淹死我。
我掙扎不過,以為自己要死了的時候,是息華月跳下來救了我,從那個時候,我便願意叫他一聲哥哥,但是我想殺段氏的心仍然不變。
我不知道息華月是何時知道我對段氏有殺心的,或許在我默默準備的時候,都被他看在了眼裡,然而他什麼也不說,他有時候看著我嘆氣,像月亮一般的眼睛裡就有說不出道不明的東西,我看不懂。
從那時,我察覺到息華月知道後,便將自己的心思埋的更深了,我開始學會了收起自己的爪子,偽裝成一個只知吃喝玩樂的紈絝子弟,我知道,只有這樣的‘私’生子才能被人所忽略。
果然,那些人由明著欺辱我,變成對我的不屑,但每每觸及息華月的目光時,我便有一種被他完全看透了的錯覺,我恨死這種感覺,只是卻無可奈何,息華月是這個世上除孃親之外,第一個對我從一開始就不曾有半分惡意的人,他看著我的視線裡總有暖人的溫柔,我知道,其實自己早在很久就已經接受了這個兄長。
以致於當有一次,我故意縱火差點燒了府裡的祠堂,太爺要將我活活仗斃,整個息府,是息華月站了出來,為我承擔了一半的責罰,也就那次,他本還尚可的身子徹底垮了,經年累月的生病。
然後就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他跟我說,要我答應他,不要對段氏下手,至少他還活著的時候。
連我自己都以為,我肯定不會答應,但是我還是答應了,我就那麼答應了息華月,在他有生之年,絕不殺段氏,雖然那個時候段氏已經恨我要死。
此後的無數年,我沒反駁過段氏一次。
雖然我也曾懷疑過,息華月從一開始對我的好,就是為了讓我答應他這件事,但即便是這樣,我也已經習慣了他對我的溫柔,並生出了貪戀。
一個人在黑暗中行走太久,偶有一束的光亮,都就再也捨不得放手。
息華月,在我的生活中,至少在家人上,他便扮演了這束光,我一直壓抑自己對段氏的殺心,並被這殺心幾‘欲’折磨的發狂,我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內心在這種殺意之下日益暴虐肆意,並終於日復一日地不在像個正常人,有時候,連我自己都開始害怕自己。
就在我以為會瘋掉的時候,我認識了無華師父,那個睿智又有大能的大家,雖然那時無華師父只是為同樣年紀不大的閔王擇親‘侍’,對了,閔王那會還未封王,還只是勢單力薄的六皇子而已。
我有幸被選中,還入了無華大師的‘門’下,此後我披上僧衣,便是無華大人賜名的半玄,半玄,半玄,取半為字,便是說我只有一隻腳在方外,另一隻腳仍在紅塵。
無華大師教了我很多,我也懂了很多,彷彿那件僧衣便真具有奇異的力量,當我穿上之後,心中暴虐安寧,我熟讀佛經,有些日夜我還真以為自己就已經心無掛念,可以成為不戀紅塵的方外之人。
於是,我將自己的內心分了一半,半玄高潔如仙,寡情淡漠,任何世事皆不入心。
然而,我每年還是有一段時間必須回到息家,畢竟我一直宣稱是在外行商,如此這般,息家的人竟也從來沒懷疑過,我脫下僧衣穿上綢衣,便又是那個風流倜儻的息七息子霄,我流連‘花’叢,夜不歸宿,美人、美酒都能讓我沉醉了去,但我還是心有清醒,片葉不沾身,那些人,我覺得髒,雖然我自己也乾淨不到哪去,我總是忘不了在泥巴巷那段日子,那些老妓‘女’嗷嗷直叫的那種難聽的聲音。
我想,我是有‘陰’影了,可能這輩子都不會親近任何一個‘女’人。
他們將我與息華月的明月公子並稱,我樂的將這名頭坐實,於是我愈發放縱,泛舟湖上,與美調笑,虧的這張皮相,我只用勾勾手指,那些‘女’人就能前仆後繼像狼一樣的撲過來,我常戲稱,誰若能最快脫光自個的衣服,我就陪誰泛舟一夜。
這種戲碼幾乎每天我會上演一次,然後看著那些所謂的清倌紅牌瘋狂的作態,心中身為半玄的那部分只是冷眼,如此日復一日,心便有了空‘洞’,任憑如何的填補,也還是空的。
我知道,這種空‘洞’終究一日會將我自己也給毀掉。
一直到,一直到,那一日,我在菩提樹下,初見的那‘女’子,她為我盛了杯茶,起身之時她的衣袖拂過我的手背,恍若前世便有錯過了,今世心中那種空‘洞’所求,無非便是這一場的初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