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道:“團練,騎兵勇猛,炮兵犀利,確實如此。不過,兩軍交戰,最根本的是步兵。沒有步兵做一軍的定海神針,其他兵種都有缺陷,都有隱患。今日觀契丹軍,對我們的鐵甲騎兵無計可施,配合步兵足以戰而勝之。後方的車輛、牲畜都要集結,一時運力有限,炮兵還要等些日子。”
石全彬急道:“待制,為何作戰步兵才是根本?今日觀來,本軍騎兵可勝契丹騎兵,如再有炮兵支援,何愁不能一舉擊破契丹!”
杜中宵奈心地道:“團練,不管是騎兵,還是炮兵,雖然犀利,但也弱點明顯。炮兵怕近戰,一旦被敵攻上陣地,就一切皆休。騎兵怕鹿角、器械,怕地形複雜,一個不察,就易釀成大敗。惟有步軍四平八穩,攻雖不足,守卻有餘。有步兵掩護,騎兵和炮兵的優勢才能發揮出來。契丹是遊牧之國,每出兵也要有比騎兵更多的步兵輔佐一旁,不然不足以應變。”
石全彬雖然也曾經統兵一方,但卻從來沒有經歷過戰事,杜中宵說的這些,他似懂非懂。重重砸了一下手掌,嘆道:“難得如此大勝,不能趁勝出擊,一鼓作氣擊敗契丹,著實可惜!本朝對契丹本就敗多勝少,幾年前又奈何不得党項,此番契丹大勝,說句實話,許多將領都怕了契丹人。很多人眼裡,本朝的兵馬就是比不上契丹,不只是馬不行,就連兵也不行,將也不行,中原漢人就是打不過胡人!”
杜中宵微微點了點頭:“有什麼辦法,誰讓敗得多了,扳不回來呢。再加上不管禁軍廂軍,對外屢戰屢敗,境內可是威風得很,連帶著許多人認為漢人不會打仗了,就連漢人自己都信了。”
自晚唐起,契丹就是北方強權,五代時後晉石敬塘割幽雲十六州,向契丹自稱兒皇帝,這種局面就積重難返了。耶律德光收了幽雲十六州,南征入汴梁,天下藩鎮召之即來,耶律德光自認中國之主。如果宋軍夠強,憑藉中原的雄厚實力,當然可以北復幽燕,擊敗契丹。可大宋立國之後,鑑於五代的教訓,著力於削弱軍隊的威脅,幾十年下來,軍力一年不如一年。自真宗皇帝起,面對外總威脅,就只能不斷擴大軍隊規模,硬堆數字了。憑藉著數量優勢,大規模戰爭還能靠著不斷消耗敵人,把敵人拖垮,最終讓敵人知難而退。這是國力的優勢,沒有什麼稀奇,千年之後國軍的戰力與侵略者的差別比現在還大,不都拖到了最後勝利。但小規模戰爭,那就毫無辦法了。有小規模戰鬥的勝利,沒有戰役勝利。
這跟崇文抑武沒有什麼關係,實質上是為了消除軍權對皇權的威脅,禁軍基本不再設高階將領。高階將領只存待遇,武將中的節度使可不少,待遇不比宰執差,但他們沒有實際的統兵權。禁軍中真正意義上的統兵官,幾萬人的廂都指揮使都近於虛設,真正有統兵權的是營指揮使。一個人參軍,哪怕從士卒做到管軍,做到了武將之極,同樣既沒有帶大規模兵團的經驗,更沒有指揮大兵團作戰的經驗。
為了穩固皇權,太宗之後最少採取了兩條最根本的辦法。一是收買,武將的待遇要強於文官,但升遷比文官慢,不過一旦有軍功又快於文官。再一個是把最需要組織能力的軍隊,變成了一盤散沙。時人所說的兵不知將,將不知兵,歸根結底是一個組織力的問題。營以上,禁軍就沒有組織能力了。不是軍官能力的問題,而是在制度上就沒有組織,這樣的軍隊神仙領著也難打勝仗。
文人統兵,根本的原因,不是抑制武將,而是武將在帥一級是空白的,只能用文官填補空缺。文官好歹還有組織的概念,大部分武將那是連概念都沒有的,朝廷教的只有臨陣授圖。
狄青為什麼被皇帝看重?就是認為他有為一路主帥的能力,是證明以前軍制沒有問題的稻草。雖然在西北的時候,狄青從來沒有作為一路主帥統兵打過勝仗,到底各個位置都做過了。一定要狄青做南征的主帥,就是要有戰績,證明這是一個合格的主帥,一個從士兵到樞密太尉的主帥。
帶了幾年兵,杜中宵對這些已經看得一清二楚。對軍事不熟,記憶中的知識也知道,軍隊的戰鬥力首先來自於組織的力量。組織能力不行,戰力怎麼可能強?
營田廂軍把基本組織設在一千人左右,與歷史上的將兵法相差不多,都是一個基本單位。但營田廂軍的營指揮使,不是戰場指揮官,而應該是上一級。而上一級,是不直接統兵的。
石全彬當局者迷,依然視契丹人為虎,聞之色變,杜中宵不會。今天看了契丹人打仗的過程,就知道自己以前把他們想得過於厲害了。這個道理就跟歷史上中日戰爭時,國軍面對日軍幾無勝績,那時不只是軍隊,就連人民也覺得日軍不可戰勝。等到換另一方組織力上來,才知道這種想法有多麼地可笑。換成同樣的兵器,中國軍隊能把日軍打得屎都出來。
不是敵人太強,而是自己太弱。不是漢人不會打仗,是朝廷的軍隊不會打仗。這是兩回事。
這就是被有些人讚歎不已的帝王心術,分而治之。小聰明一時,貽害無窮,最終身死國滅。宋後的軍隊依然這樣延續著,因為帝王看中了這套統治術,寧辱於外敵,不惜荼毒於天下。這樣做的帝王,包括無帝王之名而有帝王之實的人,同樣被認為是有非凡之才,只是時運不濟,被趕到小島上的,都被許多人稱頌著。卻不知對於真正的帝王來說,沒有公心,何保己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