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年代鄉村的飲食,跟杜中宵以前的想象大不相同,也跟以前火山軍依靠駐軍消費的市場完全不一樣。客人來了,最好的肉食是雞,豬非要辦大事的時候才會宰殺,其他牲畜是殺不得的。
中國傳統的肉畜肉禽,就是豬和雞,羊因為皮毛與這兩者還有點不一樣。有時候宰羊,就是為了獲得毛皮,而不是為了吃肉,吃肉只是附帶的。
怎麼讓這個時代的人多吃肉?不是養雞養豬,而是大量使用役畜,役畜的價值不在肉上,肉價自然便宜得多,那才是窮人吃得起,能夠大量供應的肉食。明白了這一點,便就明白了後世大量肉食類的小吃是怎麼來的。比如保定驢肉,說明了那裡曾經商業的興盛,大量使用驢馱運貨物。比如牛肉湯醬牛肉,說明了農耕的發達,和一些貧困的特殊邊緣人群。因為主流的農耕人群,對牛有特殊的感情,哪怕是老牛病牛,經常不宰殺。專業處理這些的,多是毫無顧忌且較為貧困的與主流社會不同的人群。
農耕社會有自己獨特的生存邏輯,杜中宵接觸得多了,慢慢修正自己前世的印象。火山軍在開墾田地的時候因為缺牛,雜以馬耕,加上大量的商業運輸使用馱畜,僅一兩年間馬肉供應量就迅速增加。
殺牛宰羊且為樂,那是貴族大地主的生活,不是鄉間小地主的。豐年留客足雞豚,是小地主過年的時候,平時來了貴客,也無非是殺只雞而已。河裡的魚蝦蟹,到處都有,不能遠運,才是日常解饞的。
香布招待杜中宵就是這樣,主桌上一隻雞,半隻鵝,還有一盆煮了的從河裡抓來的魚,其他的就是地裡種的蔬菜。所有的菜只有一種做法,就是煮,別說是炒,就連烤和煎都沒有。
飲著酒,吃著缺滋少味的肉菜,杜中宵問起他這半年的生活。
香布顯得樂觀而知足,從年初自己與另外兩家到這裡落腳說起,怎麼開田,怎麼買羊,怎麼僱人來種田放羊。仔細盤算著,到了年底可以產多少糧食,可以賣羊毛賣羊肉換多少錢。什麼時候僱人來,再蓋幾間房屋,想辦法給自己的兒子娶媳婦。
這個小山村數里之內,哪裡有河,哪裡有山,哪裡有平地可以開墾,一切如數家珍。從山裡到火山軍不到兩年的時間,他已經完成了個種地的小地主。
小地主就有小地主的煩惱,向杜中宵報怨,官府的差役太重。這處小村子,他是惟一的上等戶,催繳錢糧,巡視地方,為衙門辦雜事,全堆在了自己的幾個兒子身上。
到了最後,還對杜中宵講他聽來的朝廷奏章。什麼與契丹、党項的戰與和,哪裡打仗了,什麼人升官了,什麼人罷職了,他統統不感興趣。他聽進耳朵裡的奏章,只有哪些官員上章朝廷,說鄉間農戶的差役過重,什麼里正衙前,破家之役。哪個官員說了要減輕差役,在他眼裡就是好人,哪個官員要做什麼工程,加重民間賦役,那妥妥的是奸臣。
杜中宵聽著,哭笑不得。這個曾經山裡的蕃人族長,迅速就完成了身份轉換,成了徹徹底底的鄉間小地主,依自己樸素的愛恨喜惡,把朝廷裡的官員分為了兩大類。
什麼是奸臣?什麼是忠臣?在他的眼裡,對自己好的就是忠臣,對自己不好的就是奸臣。
從這個剛剛進入角色的小地主話裡,杜中宵明顯聽出了改革朝政的艱難。都說減輕民戶負擔,怎麼減輕?減輕哪些人的,是個大學問。管你什麼僱役法,募役法,不讓他們當差了就是好法。什麼青苗法綠苗法,讓他們多產糧食少交稅就是好法。
至於直接得利間接得利,到底是利是害,他們哪裡分得清楚?為了長遠利益暫時遭些損失,這種道理他們是不想聽的。一項政策,能夠持續是第一要求。
從與香布的交談裡,杜中宵明白了一件事,改革絕不可輕易讓利,進行贖買。讓利不能持久,贖買不能維持,很容易就從忠臣變成普通百姓眼裡的大奸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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