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女!”“這是妖女啊!”“她會蠱術!”“魅惑人心的蠱術!”人群拿著火把,將原本隱隱綽綽的杜鵑花林,照得比白晝還要耀眼。
阿雙聽聞有嘈雜聲從荒地處往這兒來,下意識地拉住江覓,往樹後躲了躲。
人群未敢上前,不過將火把遠遠地擲向二人,草木受了火星,星火燎原般多處燃起了火苗。
火光太過刺眼,江覓眯起眼睛,張開雙臂,手腕上原戴著的兩串銀鈴鐺,越收越緊,直直嵌入肉裡,她雖是吃痛,但未有退意,直至銀鏈將手腕錮出血跡。泥土中轟然竄出一根又一根的薔薇花莖,將扔火的人們絆倒在地,花莖順著腳踝攀到四肢,最終形成一個又一個的圓繭,將他們困在其中。哀嚎聲,哭叫聲隨著花莖越來越緊、越來越密,最終息聲。杜鵑林中,只剩下火焰燃燒時,發出的噼裡啪啦聲,燒焦的花枝落在地上,擲地有聲。
未有助力之物,江覓直接一躍而起,化作一條白影上天,天空中便落起了雨。雨水所到之處,火勢全熄。原本燒的殘缺的杜鵑花,隨著白影沉重的一呼一吸聲,逐漸長回了原貌。
《廣雅》所述:有鱗曰蛟龍,有翼曰應龍,有角曰虯龍,無角曰螭龍,未昇天曰蟠龍。若以這番說辭,她並無鱗角,說不定是一條螭龍。白光閃過,她依舊是蠻族打扮的少女,從杜鵑花樹的高枝一躍而下,赤足落地,輕盈若一片羽毛。
阿雙錯愕地抬頭望去。
“傳說中龍騰千里,駕霧騰雲,眨眼間便能到達天涯海角,一躍入水,墜入深海之中。”她踮起腳尖,搖晃著腳踝上繫著的銀質鈴鐺,丁零當啷,發出悅耳的聲響。原本收緊的銀鏈逐漸疏鬆,一如平日,“天界是凌駕於萬眾之上的仙,而我是凌駕於天界的神——上古龍神之女,你可怕我?”
她的血液如流星般墜落在雜草之上,連線為線,成為這一片奇幻花海中,唯一的真實。
阿雙平視著眼前的江覓,不卑不亢地回答道:“我從未見過神……也不知道什麼是神……若你說自己是神……那便就是了。”雖說口齒並不伶俐,帶著些許結巴,“不管你是誰……我都不會怕你。”這句話情真意切,毫無膽寒阿諛之意。
江覓忽的想起師傅與姐妹兩人的敘話:‘六界大戰尾聲,天帝用長戟劃開天地,割裂六界,燃盡一切對抗和支援他的兵將,宣稱結束這場漫長的戰爭。從此六界簽訂《一號條約》,紛紛停戰,化干戈作玉帛,後人皆稱其大公無私,實則不然——他自私地認為遠離五界,自己便能安然無恙地坐穩帝位。他的一舉一動,反倒是證實了上古九龍神的預言:從有私慾的那一刻起,諸仙都不配擁有神格。不過,天帝將天界帶離人界也算是一件好事,天帝的存在,會給人族帶來誤導,誤以為世間的秩序都是他定的。’‘那是誰定的呢?’記憶裡的江覓問道。師傅不動聲色地用手指向蒼天。
若我真是神,那從見他的那一刻,是否算是有了私慾?
江覓這麼想著,捂著肚子大笑起來,見阿雙一臉認真,自己漸漸息聲,不好意思地紅了臉,“什麼神不神的,我才不是什麼勞什子神呢,和你逗悶子的,你也信。”
“你說的,我都信。”阿雙身處繁花似錦的花林之中,卻覺手腳冰涼。他並不是怕她,只不過是本能所致,想要逃離罷了,“那你到底……殺……殺了沒殺他們?”
“我與他們無冤無仇,何苦壞了自己的名節,”江覓從樹上摘了一捧杜鵑花,便拉起阿雙的手,往樹林外走去,“我只是不願多費口舌。你放心,過半柱香的時光,花藤便會盡數消失,那些野蠻人醒來,什麼都不會記得。”
他們相見不到半個時辰,卻已拉了好幾次小手,實屬不妥。好在兩人皆非是重三綱五常、倫理道德之徒,壓根不覺得異樣,只覺得每次拉著的感受,皆有微妙的不同。
阿雙驀地停下了腳步:“我的記憶……不會也是如此這般……被誰給帶走了吧?”
“誰知道呢。”江覓心中一緊,像是捉到了一隻毛色可人的小鳥,歡天喜地,想要帶回家裡去養,又不得不把他放歸森林,給他自由。她攤開左手心,一黑色羽毛所制的護身符從中浮到空中,正是方才瘦高個懷中的碎玉。阿雙認得,伸手去抓,又蹦了幾下,才將羽毛抓到手裡。羽毛是從黑鷹的翅膀上生扒下來的,取之不易,而上面掛著一撮黑亮的頭髮,編製成麻花的樣式形成一個圓圈。
“這是……何物?”他抓著死死不肯鬆手。
“這是我剛才從那瘦高個子的身上搜下來的,上面的頭髮是你的,約莫是屬於你的舊物。”方才她讀了所有人的記憶,方知這阿雙到瘦高個手中前,已舟車勞頓,顛倒了數次,無從考究其從何而來,只是這平安結瘦高個略有耳聞,記憶裡有些痕跡。江覓如數告知阿雙,說道,“此物叫做‘羽生結’,是翼州府的特產,專是出征的將士用來避災免禍的護身符,你若想要去找記憶,去翼州府便可。”江覓如此說道,已然是下了逐客令的態勢。
阿雙悵然若失,攤開雙手,羽生結便懸浮在空中,閃閃發亮。他低頭看向手心,雙手生得白嫩,並無老繭,更無傷痕,不像是在軍中待過的樣子,他對於江覓的一番說辭並不接受。
“那那那……那你呢……你要去向何方?”一瞬間,他好怕被她丟下。
“你這人真有意思,一會兒問我從哪裡來,一會兒問我到哪裡去,”江覓嬉笑道,“這些對於你們人,果真如此重要?”前有車後有轍,她並不知,過去和未來對於人來說異常重要,過去的經歷造就了一個人的眼界和學識,也決定了一個人將去向何方,這是她和阿雙此生最大的分歧。
“我是想說……”阿雙無措的抓住了羽生結,系在腰際的粗麻衣帶上,“你要去哪裡……我都陪你。”
阿雙的眼神真誠,不像兒戲。江覓頓覺原本孤獨的路途,有了些許牽掛。她伸手撫摸他的臉頰,散亂的頭髮便順著手的方向,盤成了一個高高的髮髻。她腦袋輕輕晃動,原本插在發中的銀簪便飛到了阿雙頭上,插入髮髻。她果然沒有看錯眼,好一個溫潤如玉的翩翩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