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前些年,財大氣粗的膚膩城,便相中了羊腸宮這塊風水寶地,想要開闢為別院,再開山建造一座仙家渡口。捉妖大仙其實嘴上說此事休提,絕無可能售出這處祖業,可不過是抬價的手段罷了,並非沒有動心,歸根結底,還是價格沒談攏,對方開的價,距離老宮主的預期,畢竟差了七八顆穀雨錢,那可是穀雨錢!
沒了高承坐鎮,當那與披麻宗掰手腕的主心骨,披麻宗便完全沒有了對手,鬼蜮谷就徹底變了天。
所幸披麻宗沒有對它們斬盡殺絕,除了一些生性嗜殺的窮兇極惡之輩,其餘的,都能活。至於怎麼活,就各憑本事了。
竺泉那兇悍婆姨,她總算不當宗主了,據說前不久遠遊別洲去了,可喜可賀,普天同慶。
大大小小的城池山頭、門派道場,如今鬼蜮谷地界,還有四五十個,不過寄人籬下,都得夾著尾巴做人,再不能由著性子快活了。倒是有一些個生財有道的,反而比以前油水更多,比如範雲蘿的那座膚膩城,如今就蒸蒸日上,愈發闊氣了。遙想當年,各類酒宴,範雲蘿瞧見自己,都要畢恭畢敬稱呼一聲捉妖仙長或是老宮主,現在膚膩城隨便一個打雜貨色,都敢咋咋呼呼,指名道姓稱呼自己了。
老宮主一手捻著山羊鬍須,一手拍了拍肚子,神色惆悵道:“在這溫吞吞的太平世道,一肚子兵法韜略,悉數派不上用場,惜哉悲哉,英雄無用武之地。”
小鼠精難得識趣,趕忙重重嘆了口氣。
老宮主沒好氣道:“戲過了。”
小鼠精赧顏而笑。
老仙如今每每想起一事便揪心不已,他有一間密室,密道的入口,就在羊腸宮正殿香案之下。只不過壓箱底的寶貝,卻不是什麼仙家法寶,而是一些兵書。當年不比如今,鬼蜮谷想要蒐集外邊隨處可見的書籍,其實並不容易,多是一些遺蹟遺物。別家煉氣士棄若敝屣,卻被捉妖大仙珍如至寶。
連書都偷,連書都偷啊,一個外鄉人,豬油蒙心,喪心病狂,真是個挨千刀的傢伙啊。不當個人!
本來就不富裕,被那賊子這麼打了一次秋風,就更雪上加霜了,這讓捉妖大仙徹底心灰意冷,什麼什麼招兵買馬,積攢甲冑兵械,有朝一日定會麾下猛將如雲,如臂指使……全都沒戲了。
斜瞥了眼小鼠精,老仙習慣性罵了幾句,後者也只是撓頭笑著,不敢還嘴。
捉妖大仙早就曉得這個不成材的徒弟,常去奈何關集市那邊晃盪。
在羊腸宮地界之外的無主之地,蒐集一些山貨藥材、玉石,忙活三五個月不等,才能裝滿一籮筐,就動身去集市賣了換錢。起先每次往返,約莫能掙兩三顆雪花錢,它從不敢私藏,掙了點錢回來,就算添補羊腸宮的香油錢,說是孝敬師父。
那會兒鬼蜮谷裡邊亂哄哄的,各方勢力卻都不敢造次,生怕哪裡犯了條例,就被披麻宗修士給斬妖除魔了去。所以誰都行事規矩得很,羊腸宮附近地界,確實還是很清靜的,可等到形勢漸漸穩定下來,紛紛花心思走門路,爭搶和圈定地盤,總之就是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只不過不在臺面上打打殺殺罷了,暗地裡的手段,層出不窮,花樣百出。像羊腸宮這種只能吃泥巴的,就只能守著一畝三分地,那麼它的那樁小買賣,跟著行情就差了,半年光景才能去趟集市。羊腸宮再窮得揭不開鍋,作為師父的捉妖大仙,也還是瞧不上那仨瓜倆棗的……碎銀子,本大仙是修行中人,要那幾錢碎銀子作甚,臊得慌!笨徒弟不私藏雪花錢就行了。
它做夢都想有一天,兜裡揣好些偷偷攢下來的銀子,一路沿著搖曳河往北走,在那書坊林立的郡縣城市,買書!再回家看書!
它曬著和煦的日頭,偷偷憧憬著與那位陳劍仙的下次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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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到了落魄山門口。
萬年之前一直漂泊不定的小陌,此刻只是一個感覺,到家了。
記得在那靈犀城庭院內,自己接住那條劍光之後。
當小陌回首望去。
屋門口那邊的臺階,從左到右,劍修們並排而坐。
崔東山身體後仰倒去,雙肘撐地,笑容燦爛。姜尚真輕輕點頭。
坐在最中間的謝狗咧嘴笑著。
劉羨陽高高豎起大拇指。陳平安輕輕撫掌而笑,神色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