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一挑眉頭。
姜赦點頭道:“怎麼,擔心我與吾洲早有密謀,分贓了你?這種事,還真說不準的。”
陳平安笑道:“求之不得,來就是了。”
與其提心吊膽防賊千日,不如立竿見影殺賊一時。
大煉法寶,以量取勝,是為了夯實道基,要將仙人境的底子打得牢固異常,爭取有朝一日,能夠將人身千餘個洞府悉數開闢,好為證道飛昇做準備,只等私下傳授丁道士的那門飛昇法,得到驗證,確定了切實可行,說不得陳平安的破境,對外界而言,只在瞬間。
光靠自欺欺人的“遺忘”,封禁種種過往記憶,來打造牢籠,靠一堵堵文字長牆來作天塹、關隘,用以囚禁神性,終究是治水靠堵的下乘路數。所以每一件大煉的本命物,對於神性而言,都是一道道額外的枷鎖。在扶搖麓道場閉關,陳平安的設想,是等到自己躋身了飛昇境,再來尋求根治之法。
到
時候飛昇境該做什麼,目的明確,不過就是三件事,找出缺漏的本命瓷碎片,重新拼出那件完整的青瓷鎮紙。與自己的神性來一場清清爽爽的論道。屆時魂魄無礙,道心也無礙,就可以沒有後顧之憂,放心嘗試著找出一條大道,嘗試合道,成為十四境。
陳平安真身,跟那個負責打造一座小千世界、以及為丁道士編撰一部“少年書”、護道一程的“神性陳平安”,雙方表現出來的言行舉止,性格特徵,差異越大,就說明雙方越是難以調和。至少在仙人境,陳平安毫無勝算。
但是被姜赦找上門,起了這場大道之爭,確實在意料之外。
本該是一記妙手的大煉,為了壓勝神性的大量本命物,不曾想到頭來反成累贅。
所以陳平安幾乎沒有任何猶豫,當機立斷,反其道行之,藉助姜赦來打碎本命物,打成混沌一片,再借此人身天地之內“天崩地裂、山河陸沉”的變天異象,陳平安必須分出諸多心神,如那沙場斥候,循著蛛絲馬跡,去尋覓那些有機會好似洞天福地銜接的兩座氣府,一經尋見,便記錄下來,好行那鑿出混沌一片、煉氣分出清濁的開天闢地之舉。
與姜赦對峙,還要分神,以戰養戰,好似散道同時修道,兇險萬分,此間艱辛,不足為外人道也。
形勢所迫,對上姜赦這位殺力遠超預期的兵家初祖,不這樣,根本沒的打。
被姜
赦打爛了一連串本命物,陳平安再主動震碎那些用以強行壓制境界、侷限道行的斤兩真氣符,使得神性得以完全舒展,彷彿一座處處立碑的封禁之山得以完全解禁,返璞歸真。
可以理解為在某種程度上,是陳平安的人性一直在拖後腿,讓神性,或者說真正完整的自己,一顆道心拖泥帶水,始終未能躋身圓滿境地。
與止境武夫問拳,或是與仙人問劍,陳平安還能靠著技多不壓身的諸多手段遮掩過去,對上姜赦,全是破綻。
記得先前與蓮藕福地的天下第一人,由武夫轉去求仙的湖山派掌門高君,有過一番對話。
“天不再與,時不久留,能不兩工,事在當之。”“就不怕依然是蚍蜉撼樹,螳臂當車?”
姜赦既無需更換一口武夫純粹真氣,也沒有著急動手,搖搖頭,“坐鎮避暑行宮,擔任末代隱官,承載妖族真名,合道半座劍氣長城。返回浩然之後,落魄山接納小陌和謝狗,收取寧吉為親傳學生,補缺桐葉洲,開鑿大瀆等等。一樁樁一件件,你都是需要承擔長久因果的,動輒綿延出去百年千年,都沒個消停,就沒有想過這些後果?”
並非這位兵家初祖耐心有多好,實在是強如姜赦,也沒有信心速戰速決,將這廝陣斬。
不在於姜赦無法戰而勝之,而在於呈現出“半個一”純粹神靈姿態的陳平安,實在難殺。
姜赦眼神憐憫,譏笑道
:“接二連三的意外,妨礙修行,阻你登高,不就是結結實實的例子。年紀輕輕,道齡還短,小心就遭了天厭。”
先是十四境候補鬼物的刺殺,然後是某位貨真價實十四境的數次偷襲,再被姜赦當做登天的踏腳石。
接連三個天大的意外。
至於青壤幾個妖族修士在桐葉洲大瀆的攪局,比起這些,都不算什麼了。
陳平安默不作聲。
早有心理準備。沒點坎坷磨難,反而難以心安。既然註定有因果要承擔,不落空在別處他人的肩頭,就沒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