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平安臉色古怪。
算了算了,自己搬書那麼多,老大劍仙剽竊自己一回,也不算什麼。
周國灑然笑道:“你要是見著了我們幾個,只會唯唯諾諾說好話,多有違心,處處附和,才會教人失望。需知文聖挑選親傳弟子的眼光,一向挑剔,足可自傲,如今選你作關門弟子,那麼老秀才在這件事上,就算晚節不保了。想必老大劍仙當初選你入主避暑行宮,異議不會太小,劍修們至多在明面上不敢質疑什麼,腹誹和牢騷,肯定不少,所幸陳山主不曾辜負兩本印譜的文字和末代隱官的身份。”
說到這裡,曾經跟隨至聖先師一起走遍天下、周遊列國的高冠男子,轉頭笑問道:“大師兄?”
被魏檗尊稱一聲大先生的棉袍書生點點頭,微笑道:“總歸是文質彬彬,然後君子。回頭文廟那邊,我來建議此事。”
陳平安身為文聖一脈的關門弟子,至今竟然連個賢人都不是,牆裡開花牆外香,豈不是教諸子百家看笑話。
見陳平安欲言又止的模樣,似乎想要婉拒此事,周國直截了當說了一句,“要是真不願意當君子,你可以去跟禮聖商量。”
陳平安一時無言。
為了不當書院君子,就去專程找禮聖一趟?
估計先生再偏心自己,都要嘮叨自己幾句吧。
陳清流幸災樂禍道:“讀書人就是矯情。上杆子送了個君子頭銜,扭扭捏捏的,還不樂意收。擱我,別說君子,就是給個文廟教主都照收不誤。”
一聽好友說自家老爺的壞話,陳靈均立馬就不樂意了,一手肘打在陳清流肩頭,“你不也是讀書人,被窩裡罵人吃悶屁!”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用上心聲手段,說出了一句積攢多年的心裡話,“輷鞫殷殷,晝夜不息。大先生辛苦了。”
市井老話總說一句公道自在人心,又說老百姓心裡有桿秤……諸如此類,看似虛言,實則在這位人間第一個擁有本命字的書生這邊,半點不虛。人間道路之上,書裡書外,一切言行,所有因為一句話一件事延伸出去的善與惡,在大先生道鄰這裡,都歷歷在目,聲聲在耳,那種聲響,如世間百姓之眾,路上車馬之多,日夜行不絕,聲音響若雷鳴。
棉袍書生腰懸一隻水瓢,可不是故意為了與世人顯露自己的身份,而是一種外顯的“道化”。
極有可能,瓢內水之多寡,便是世間仁之深淺。
當然這些都是陳平安的猜測。
棉袍書生笑道:“與道為鄰,心甘如怡。”
“在我個人看來,君子豹變有三,一變至於賢,二變至於聖,再一變,至於道矣。”
“安貧樂道,想來齊先生也是這麼想的,所以有些事,無論是聖賢之當仁不讓,還是豪傑之以怨報怨,你覺得必須要做的就只管去做,只是在心境上,不必太過拖泥帶水,相信齊先生也不願意你因此而道心凝滯,妨礙修行。”
陳平安點點頭。
書生突然問道:“陳平安,你怎麼看待亞聖的學問?”
陳平安緩緩說道:“只說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善天下,行有不得皆反求諸己,光憑這麼兩句話,就絕對有資格流傳後世萬年。”
“還有呢。”
顯而易見,你陳平安別想著這麼用一句話就給“糊弄”過去,遠遠不夠。
你要不說我的好話,我也就不拿這個考校你了。
見陳平安好像被問住了,他笑道:“換個不那麼空泛的具體問題,你不妨簡略說一下杞柳之辨和湍水之辯的看法。”
陳平安說道:“在回答大先生的這個問題之前,我先說幾點自己的個人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