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都不如陸掌教這麼愜意,翛然往來,行而無跡,事而無傳。”
只說擔任白玉京掌教之後,陸沉在青冥天下,好像確實沒有做過什麼世俗意義上的壯舉,遠遠無法與前邊兩位掌教師兄媲美。
偶有事蹟流傳在外,也都是些荒誕不經的笑談。
“文聖先生何曾虛度光陰片刻,閱人事如觀山川,履跡所及,事蹟所在,一個讀書人能夠影響無數讀書人,這要不是壯舉,什麼才是。”
老秀才撓撓頭,再一手持杯,一手揪鬚感嘆道:“不知老之將至,頃刻白首,甚矣吾衰矣。”
陸沉微笑道:“回看此生求道生涯,細思皆幸矣。”
“這種話,也就陸掌教說得,旁人道不得。”
“晨起不起嗔,莫罵酉時妻。多讀聖賢書,遇事且呵呵。修身養性,處世之道,如是而已。”
老秀才頓時啞然。
大概陳平安是見酒桌那邊當真只是扯閒天,就走到門口,問先生要不要吃點宵夜,老秀才拍著肚子,連連點頭,笑言這敢情好,再不吃點,五臟廟就要造反了。見陳平安站著沒挪步,老秀才就讓他坐下聊,能喝酒就稍微喝點,不能喝酒就喝茶,陳平安點頭坐在桌邊,趙樹下和寧吉就去灶房忙碌宵夜,他們打算多炒幾個下酒菜,看架勢,是要喝第二頓酒了。
陸沉笑道:“你不用這麼緊張,我與文聖先生,吵不起來。”
一般來說,作為先生的老秀才都說要跟陸沉說事了,身為學生弟子的陳平安,於公於私於情於理,都不該攪和的,不合乎規矩。
大概這就是關門弟子的獨有待遇了。
陸沉也當過數千年的關門弟子,感同身受,必須感同身受。
陳平安沒好氣道:“吵不吵,主動權在我先生手上,陸道長說了管屁用。”
老秀才撫須而笑。聽聽,誠不誠意,暖不暖心?
陸沉聽到陳平安對自己的稱呼是陸道長而非陸掌教,言語內容也不見外,就不計較什麼了。
老秀才想起一事,摸了摸袖子,卻沒摸出什麼,只是抬頭望向陸掌教。
陸沉笑著伸出一根手指,在嘴邊一抹,示意貧道曉得規矩,必定守口如瓶。
老秀才這才摸出一幅河圖的摹本,終究是倉促為之,其中蘊藏的術算真意,興許十不存一。
老秀才提醒陳平安先彆著急開啟,等哪天重返上五境再看不遲。如今攤開畫卷翻閱內容,一顆道心只會深陷其中。
也就是自己的關門弟子,修心有成,讓老秀才信得過,否則換成一般的練氣士,任你是一位仙人,都接不住這幅僅是摹本的河圖,贈物即害人了。
陳平安點頭,默默收入袖中,就當是酒桌之上無拘束,破例一次施展術法,袖內山河縮地脈,如祖山分支蜿蜒一線牽引,將其擱放在了竹樓一樓的書桌那邊。
老秀才笑道:“喜好鑽研術算一道,是好事。以後遊歷中土神洲,可以與那幾位術家老祖師請教請教,他們當年欠你大師兄一個不小的人情,有任何疑問,只管放膽詢問,萬一問住他們了,就又是一樁新的香火情了。小寶瓶,又乾,還有寧吉他們這些孩子,以後就又可以與那些老夫子們理直氣壯討教學問了。”
老秀才再取出一幅臨時擷取的光陰畫卷,也沒想著長久保留,屬於那種閱後一次即無的走馬觀花圖。
陸沉知道老秀才的良苦用心,山上大修士,往往聞名不如見面,既然陳平安以後是肯定要走一趟青冥天下的,那就早點親眼看一看某些青冥修士的面容道貌、親耳聽一聽他們的言談。
畫卷之上,在那天外,星河無垠,心事浩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