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茅小有意外,笑道:“不曾想陸道長還曉得公門裡邊的貼黃和誥命體制兩事?”
白茅生前當官不大,只是一縣父母官而已,又是流外官出身,所以根本沒機會用上貼黃這種官場程式。
“偶然聽說,偶然聽說。”
年輕道士開始與出手闊綽的白府主套近乎,“白老哥,為何將府邸開闢在蠍子鄰,莫非是蠍子很多的緣故?府上有無可以入藥的幹蠍,小道與老哥做筆買賣,幫貴府往外售賣,貧道就只是賺個差價,山市一斤可以賣好幾兩銀子呢。”
白茅沒好氣道:“楔子者,以物出物之謂也,不是陸道長你認為的蛇蠍之蠍。”
道士毫無窘態,問道:“不是讀成契子嶺?楔這個字,不與契同音嗎?”
白茅抿了一口酒,語重心長道:“陸道長,修行之人,不要總是忙著修道成仙,閒暇時還是要多讀書。”
道士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
裴錢看著別處宴客廳內,合歡山的兩位山神和諸多兩府侍女,始終勸酒殷勤,不少野修都喝了個熏熏醉,開始毛手毛腳起來。
她皺眉問道:“師父,宴會已經拖延頗久了,都快有小半個時辰了吧,趙浮陽打算什麼時候動手?”
陳平安瞥了眼那個如今化名宮花的山神娘娘,說道:“他已經在閉關了,只需耐心等待這些淫祠神靈都著了道,鬼迷心竅,虞醇脂才會真正開啟粉紅帳,一瞬間就可以決定生死,免得出現幾條大的漏網之魚,尤其不可以出現類似淫祠神靈明知逃脫不得,一發狠,乾脆自毀金身的意外情況。而且白茅他們飲酒越多,感知光陰流逝的速度就會跟著遲鈍起來,這就像凡俗夫子入睡後,除了做夢,幾乎是察覺不到光陰流轉的。”
陸沉笑問道:“白府主,夷猶姐姐容與妹妹,你們曉不曉得山腳那棵大樹的名稱?”
虞夷猶只說不知。粉丸府規矩重,等級森嚴,平時不許她們問東問西,背地裡嚼舌頭。
白茅搖搖頭,“請陸道長幫忙解惑。”
陸沉笑道:“古語有云,萱草忘憂解愁,合歡蠲怒忘忿。只因為傳言凡見此花開者,不管是暴跳如雷者,還是幽憤欲絕者,無不轉怒成歡,破涕為笑。”
“每年五月五,端午前後,合歡樹的花期就到了,若是在山上俯瞰山腳,花開滿樹,如撐紅傘。”
“山腳那棵便是合歡了,與梧桐樹類似,樹高冠闊,花葉繁密,且寓意美好,故而是很好的庭蔭樹和行道樹。此樹能夠生長在乾旱貧瘠之地,只是不耐酷暑烈日,長久曝曬,容易蛻皮,同時怕水澇。”
聽到這裡,虞容與譏笑一聲,“道長就別賣弄學問了,是不是合歡樹,不好說,反正每年端午,此樹從不開花,是誰都清楚的事實。”
豐腴美人看著虞容與,小妮子今兒好像吃槍藥了,跟那年輕道長言語總是針尖對麥芒,虞夷猶便忍俊不禁,私底下姐妹倆開玩笑,容與總會說一句,若是相貌英俊的男人,就是言語風趣,醜的,就是耍流氓。
虞夷猶看了眼頭戴魚尾道冠的外鄉道士,也不醜啊。
年輕道士沒來由嘆息一聲,“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
如果不是陳平安今夜現身此地,那麼不管落魄山的年輕隱官,是否答應青杏國的那場觀禮,今夜山中客人,都是砧板肉。
皆是無論秉性善惡、各自修行皆不易、最終卻淪為趙浮陽一粒粒盤中餐的果腹食物。
當然,其中有很多該死的,就一定也會有不少枉死的。後者如楔子嶺白茅,以及此刻就坐在陸沉身邊的兩位粉丸府婢女。
陳平安忍不住聚音成線,與陸沉問道:“這棵合歡樹,是介於虛實間的顯化之物?”
原本以為此樹只是趙浮陽的障眼法,用來遮蔽額頭已生虯角異象的山水禁制。
可如果按照陸沉這個說法的言下之意,這棵合歡樹的生長特徵,與山蟒出身的趙浮陽,盤山化蛟一道,雙方是大道相契的徵兆,就是山上所謂的得道氣象了,說是一種祥瑞景象,都不過分。
這等“仙蹟”,擱在一位金丹修士身上,比較罕見。
陸沉以心聲笑道:“先前貧道說趙浮陽腳下有五條路可走,豈是胡亂編撰的,趙府主作為蛟龍後裔的血統,修道的資質根骨,都擺在那邊呢。”
白茅疑惑道:“陸道長,你先前說什麼怒來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