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鬼再去喊來隔壁宅子那個名叫張侯的少年讀書郎,她之所以在此徘徊不去,就是為了某個山盟海誓,照顧對方的後人。
至於京城重地,只說附近就有座縣城隍廟,為何會對她選擇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涉及到了都城隍廟內某位上司的暗中提點。
與宅子只隔著一條街,就是京城兩座縣衙之一,衙署後邊有座衙神祠。
飯桌上,道士在顯擺自己與縣衙鹽房典吏的關係不淺,如何訊息靈通,說昨天在衙神祠裡邊召開了一場內部議事,很快就會有幾個屢教不改、觸犯房規的“白書”,過不了幾天,要被縣衙老爺一怒之下逐出縣衙了,他們當然可以改個名字再進入某房謀生,可不花費個三五十兩銀子的班規和案費,休想在衙神祠那邊議事過關……
張侯是個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聖賢書的,每次聽到吳鏑聊這些有的沒的,少年都會不耐煩,只是硬忍著不開口。
一縣衙署除了六房,還有鹽、倉、柬和承受四房,總計十房,在這裡當差的書辦胥吏和衙役,又分在冊和“不在冊”的,所謂不在冊,只是相對朝廷而言,其實又分兩種,分別掌握在吏房和各房典吏手中,故而衙役數量之多,動輒數百人,恐怕連個可算極為勤政的縣令都弄不清楚具體人數,可哪怕是按照朝廷定額設定、“吃皇糧”的經制書吏,都談不上有什麼地位,就更別提那些都屬於賤業的各房各班成員了,也難怪少年會厭煩這些雞零狗碎、毫無用處的小道訊息。
紅裙女子察覺到少年的不悅臉色,她立即瞪了眼道士,暗示他別提這些大煞風景的無趣事務了。
道士舉杯抿了一口酒,笑道:“像我這種跑江湖的,訊息就是財路,就難免要跟三教九流打交道,話說回來,像張公子你們這些苦讀聖賢書的讀書人,自然是奔著經世濟民、以後在廟堂和官場施展抱負去的,可若是多知道些下邊的門道,也是好事。以後哪天真要中舉了,再金榜題名,當了官,就不至於被身邊的幕僚師爺和底下的胥吏們隨便糊弄過去,否則與衙門外邊的老百姓隔了一層,看似一門之隔,就是天地之別,身為一地父母官,親民官,如何能夠真正體察民間疾苦呢。”
她難得點頭附和道:“吳鏑除了會點鬼畫符的三腳貓功夫,他這個假道士,估計連名字都是假的,可是這幾句話,還算有幾分真知灼見。藝多不壓身,跟錢多不壓手是一個道理,就像吳鏑所說,多知道些官場內幕,即便不是好事,也算不得壞事。”
說實話,她待在這條街數百年歲月了,有些時候覺得悶了,也偶爾會去“旁聽”衙神祠或是城隍廟的內部議事,但是真正涉及一縣陽間官場的流轉內幕,恐怕她懂的門門道道,還不如這個外鄉道士多。
少年悶不吭聲,只是低頭吃飯,顯然沒有聽進去,只是覺得那個道士言語絮叨,好為人師。
那道士也不以為意,雙手舉杯,“酒桌上不聊煩心事,薛姑娘,咱倆走一個。”
少年吃完就走,與那位薛姐姐告辭一聲,馬上就要參加學政親自住持的院試了,壓力不小。
道士收拾菜盤碗筷的時候,笑呵呵問道:“薛姑娘,你說張侯是因為認為我是個江湖騙子,所以不愛聽我的道理,還是由衷覺得我說得沒道理,所以不聽,又或者是換成某個功成名就的人來說,道理才是道理?”
她皺了皺眉頭,只是很快眉頭舒展,故作輕描淡寫道:“張侯又不是你這種走南闖北的老油子,少年心性單純,哪裡能夠想這麼多。”
道士微笑道:“單純二字,包治百病。”
她一下子就不樂意了。
道士立即澄清道:“絕對是個褒義說法!”
收拾過桌上的菜盤飯碗,道士在灶房那邊忙碌完畢,清洗過手,抖了抖袖子,見那薛姑娘斜靠屋門,愁眉不展的模樣。
中年道士是個人精,笑道:“以張侯的學識,莫說是院試順遂,之後參加鄉試和會試,只會一路春風馬蹄疾,薛姑娘何需擔心,將來張榜,貧道定會第一個跑來報喜。”
薛如意展顏一笑,問道:“你覺得張侯可以順順利利金榜題名嗎?”
道士想了想,“考取進士,想必問題不大。貧道曾經看過張侯的幾篇制藝文章,用筆老辣,尤其是一手館閣體,端正不失嫵媚,不管此次春闈誰來擔任總裁官,誰看誰喜歡。”
在薛如意的要求下,道士經常去京城書市那邊,幫少年買了不少編訂成冊的考場文章範文,道士行事油滑,從中沒少賺差價。
道士走到自己屋門口,女鬼一路懸空飄蕩尾隨,道士掏出鑰匙,卻不著急開門,她笑道:“屋內有什麼見不得人的?莫非是吳道長金屋藏嬌了?”
道士一身正氣道:“大晚上的,到底是男女授受不親,孤男寡女,共處一宅,需要避嫌。”
她譏笑道:“你是個道士,又不是每天之乎者也的道學家。”
道士大義凜然道:“貧道也是讀過好些聖賢書的,若非年少誤入山中,走上了修行路,早就博取功名、步入仕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