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路上,瞧見了一位小鎮古稀老人,正在往地上撒灰而走,隨著時間推移,二十年為一世,距離驪珠洞天落地再開門,與外界相通,如今過去都快三十年了,故而這種景象是越來越不常見了。陳靈均剛到小鎮的時候,是經常能夠看到小鎮百姓忙碌這種事情的。
陳靈均就問道:“老爺,為啥咱們家裡從不撒灰引龍啊?”
自從他來到落魄山這邊,老爺好像就從沒有什麼引龍的做法,在二月二這天,就只是敲竹竿和吃麵餅而已。
陳平安笑道:“我家小時候也是有的,後來我因為不曉得這裡邊的規矩細節,要配合許多老話才能引龍,我什麼都不懂,怕亂來一通反而犯禁忌,所以想想就還是算了。”
往年每逢二月二,各家老人亦是忙碌,但是不能瞎忙,是有講究的,二月二天亮後,等到日頭高照時,光線掠過小鎮最東邊的柵欄門,小鎮就可以撒灰引龍了,可若是陰雨天,就只能耐心等著了,若只是陰濛濛而無雨,就挑選時辰,如果一整天都是下雨,就只能乾瞪眼,對接下來一整年的年景都要憂心忡忡。
而引龍又有五種方式之多,每家每戶都有不同的路數,大體上家丁興旺的,種類就多,香火不盛的窮門小戶,至多是兩種引龍。
像從鐵鎖井挑水回家一事,就是其中一種,小鎮百姓所有門戶都可以,挑水倒入自家水缸即可,是最為簡單的引龍法子,有點類似一篇文章的總綱,此外還有幾種更為講究儀式的引龍法子,多是家中熟稔習俗的老人親自操辦。比如以前揀選老槐樹,或是離家近的道旁大石,以灶灰圍繞一圈撒出灰線,再讓家裡最小的孩子,男女不忌,手持紅線拴一枚銅錢放在圈內,若是家底厚的,就用紅繩綁住一粒金銀,孩子負責牽線拽錢回家,拖拽銅錢、金銀時,需要在圓圈拉開一個口子,如龍吐水,而水即財,等於是開闢了條財路引入家中,再將銅錢放入一隻青瓷儲錢罐,再由一家之主,負責親手蓋住瓷罐,便是財入家門給留住了。有了財運,新的一年,自然全家吃喝不愁。
此外也有老人嘴上唸唸有詞,將草木灶灰撒在家門口成一橫線的,攔門闢災,或是在牆角撒出龍蛇狀,阻擋邪氣。又或者是在院內和曬穀場,先堆放五穀雜糧成小山狀,再撒灰圍成一圈,如水環繞高山,保佑今天莊稼豐收,倉囤盈滿。還有些家裡多田地的富裕門戶,就更講究了,有那送黃迎青的說法,得有兩人,一人腰別裝滿草灰的袋子,一路撒到小鎮外邊的龍鬚河邊,另外一人在用一袋子穀糠引龍回家,既有引田龍的意思,也有同時送走窮神迎財神的說法。
若是以往,老爺給出這個解釋,陳靈均也就聽過就算了,只是今天不一樣,他很快就想明白其中的真正原因。
老爺也沒說假話,年少時老爺既沒讀過書,也沒人願意教他這些門道,確實是不懂引龍的規矩和忌諱,但是真正的緣由,還是因為那會兒的老爺,在家鄉小鎮這邊,可能他本身就是一個忌諱吧。
陳平安開口笑問道:“你有沒有琢磨出門道?”
陳靈均疑惑道:“啥?”
陳平安說道:“火燒草木成灰,起山,引水,系木,牽錢,這就涉及到了五行的金木水火土,之所以每家每戶都有不同的引龍方式,是需要配合五行命理的,家裡人多,就可以湊齊五種撒灰引龍,人少,就只能挑選兩三種了。”
陳靈均點點頭,說道:“老爺原來是說這個啊,早就想明白了,還以為老爺打算說啥玄乎的事情呢。”
一板慄砸下來,早有準備的陳靈均趕緊轉頭。
好像每個鄉野村落裡邊,都有個不開竅的痴呆傻子,然後陳靈均就像那個覺得沒有這回事的,哈哈,有嗎,咱們這兒就沒有吧。
陳平安走回泥瓶巷,期間路過曹家祖宅,又看了眼自己祖宅左手邊的隔壁屋子,再走入院內,和陳靈均一起將水倒入缸內。
暖樹和小米粒已經備好了碗筷,一起在正屋圍桌而坐,吃起了本該滋味寡淡的龍鬚麵,不過暖樹特意帶了幾種她自己採摘、晾曬的山野乾菜,陳平安幾個吃得有滋有味,坐在門口位置的陳靈均吃完一碗,咳嗽一聲,輕敲筷子,示意某個笨丫頭有點眼力勁兒,剛好陳平安輕推手中空碗,陳靈均立即起身,一手一個白碗,讓老爺稍等片刻,屁顛屁顛去灶房那邊挑面了。
重新落座,陳靈均捲起一大筷子麵條,吹了口氣,問道:“老爺,鄭大風真要去仙都山啊。”
鄭大風才回落魄山就要離開,陳靈均肯定是最失落的那個,要是每天都能跟大風兄弟聊天打屁多帶勁。
陳平安說道:“我會再勸勸他。”
別看鄭大風先前找了堆理由,其實真正的原因就只有一個,給仙尉讓路。
崔東山的盛情邀請,只是給了鄭大風一個用來說服陳平安和仙尉的藉口。
陳靈均如釋重負,老爺願意親自出馬挽留,再有自己打配合,敲邊鼓,想必留下大風兄弟,還是有幾分把握的。
陳靈均含糊不清道:“因為先前不清楚老爺返回家鄉的確切時間,李槐就中途帶著嫩道友離開龍舟渡船,直接去書院了。”
陳平安點點頭。
李槐和嫩道人,先前與陳靈均郭竹酒一起參加黃粱派開峰典禮,並沒有一起返回牛角渡,因為李槐要趕緊走一趟山崖書院,有個賢人身份,到底不一樣了,如今一些個書院事情,是需要他到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