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要歸功於老廚子的一句幫腔,反正就咱們景清老祖這副青衣小童的尊容,都不算是什麼假扮蒙童,本來就是,是該多讀幾本聖賢書了。朱斂當時還笑眯眯詢問陳靈均需不需要一條開襠褲,陳靈均懶得跟老廚子一般見識,要不是自家老爺沒點頭答應,其實陳靈均還真想去學塾上幾天課。
陳平安返回住處,點燃桌上一盞油燈,自己磨墨,開始提筆寫一個關於啞巴湖大水怪的山水故事。
可比當年在劍氣長城給扇面題款用心多了。
三個村子,四面環山,唯有一溪水伴隨一小路迤邐而出。
離著遂安縣城足有八十里路程,很多當地村民,可能一輩子都只去過一次縣城。
山野開遍杜鵑花,真是名副其實的映山紅。
春鳩啾啾鳴,桃花淺紅杏花白,滿樹榆葉簇青錢,河邊楊柳抽條發芽,顏色正金黃。
今天村塾放學後,來了一位客人,沿著黃泥路徒步而行,穿過浯溪村子,一路往源頭這邊行來。
一身老學究裝扮,正是細眉河新任河神高釀,戰戰兢兢拜山頭來了,沒法子,官大一級就能壓死人,何況是面對一位擁有兩座宗門的陳山主。
炊煙裊裊,高釀看到了屋內有鄉野婦人揹著個孩子,一邊烙餅,孩子拉屎,婦人伸手繞後一兜棉布,繼續烙餅。
看到了某些百姓家八仙桌上的雞糞,孩子們在放學後放紙鳶,蹲在田邊鬥草,黃髮垂髫,怡然自樂。
高釀走出浯溪村後,轉頭看了眼村頭那邊的小水潭,屬於天井水,溪澗水面至此寬闊,之後出水卻窄,故而是能夠留住財運的水路,早年搬徙至此的村子,還是很懂風水的。
古之教化,家有塾黨有庠,術有序國有學。
高釀一手輕拍胸口,頓時心安幾分,因為要見那位作為文聖關門弟子的年輕隱官,所以這位河神老爺懷裡揣著幾部價值連城的孤本善本,登門做客,總不能兩手空空。
高釀撫須而笑,儲存至今的每一部古書,如有鬼神呵護,我輩讀書不求甚解,猶如飽食不肥體也,不如不讀。
因為細眉河地界,存在著一座上古陸地龍宮遺址,即將開門,所以遂安縣城那邊,秘密駐紮著一撥大驪修士,但是都用了類似商賈的身份,沒有驚擾嚴州府各級官衙。不過府君老爺,當然是知曉此事的,不過提前得到朝廷的密令,不得聲張。高釀作為新上任的山水神靈,也沒有資格進入那座龍宮,高釀去“點卯”兩次過後,乾脆就不去了,省得拿熱臉貼冷屁股,自討沒趣。
見著了高釀,陳平安拎出兩條竹椅,遞給高釀一條,一主一客,都坐在茅屋簷下。
高釀正襟危坐,腰桿筆直,方才擱放竹椅的時候,就用上了“巧勁”,微微傾斜向那位隱官大人,小心翼翼說道:“陳山主,可是為了那座龍宮而來?”
高釀猜測是大驪朝廷為了防止出現紕漏,便邀請隱官大人親自坐鎮此地。
陳平安笑著搖頭,“朝廷開掘龍宮一事,跟我毫無關係,大驪那邊也不知道我來這邊開館蒙學。”
高釀輕輕點頭,心領神會,自己絕不可有任何畫蛇添足的言行,此身生前公門修行數十載,後來又在紫陽府那邊混飯吃,功力都擺在那邊呢。
高釀從懷中掏出那幾本書籍,雙手遞給陳平安,輕聲道:“陳山主,薄禮一份,不成敬意。”
“有書真富貴,無官一身輕,這就是高老哥唯一不如我的地方了。”
陳平安沒有客氣,接過書籍,與高釀道了一聲謝,拍了拍書籍,笑言一句就收入了袖中,說道:“高老哥不是外人,以後忙裡偷閒,多來這邊坐坐。”
這就有點措手不及了,高釀既受寵若驚又為難,畢竟再想要找到與那幾本書籍品相差不多的孤本,並不容易,只是再不容易,總好過參加披雲山魏山君的夜遊宴,再說了,這種私誼,能夠與年輕隱官面對面單獨閒聊,可遇不可求,又豈是那種鬧哄哄兩三百號賓客聚在一起的夜遊宴能比的?別說是幾本,就是三十本,高釀都願意找人借錢、賒賬去購買。
高釀環顧四周,感慨道:“陳山主選擇在此結茅修行,真是出人意料。一般的隱世高人,所謂中歲頗好道,無非是與松風、山月為友,陳山主就不同,反其道行之,神人,確是神人,神乎其神。”
這點馬屁,陳平安早就習以為常了,微笑道:“不算嚴格意義上的修行,坐館教書而已,對了,如今我化名陳跡,高老哥對我直呼其名就是了,否則次數一多,時日久了,容易露出馬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