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年文士也沒有撤掉那份涼亭異象,笑道:“當然是客隨主便。”
清嘉聞言,咬了咬嘴唇,一雙極其靈動的秋水長眸,既幽怨,又嫵媚。她拾級而上,拎起裙角,進了涼亭,才察覺到小小涼亭的廣袤程度,小心翼翼繞過某些道氣縈繞的地面青磚,最終坐在那位先生對面。
一位名動天下的女子仙人,此刻正襟危坐,如面對一位學塾的教書先生。
清嘉落座後,流露出幾分自慚形穢的神色,自嘲道:“先生打發光陰的隨便想想,得出的結論,可能就是我們這些魯鈍之輩窮其一生都無法理解的玄之又玄。”
中年文士搖頭道:“鴛湖道友謬讚了。一個人的知識越多,就會面臨更大的未知。凡俗夫子,在於知道什麼,修道之人,在於知道自己不知道什麼。”
清嘉無言以對。
中年文士,坐姿端正,笑容和煦,但是在清嘉眼前,對方卻是……高若神明。
沒辦法,眼前此人,是那位敢在託月山、也能在託月山隨便殺人的白帝城鄭居中啊。
清嘉欲言又止。
就像她自己所說,原本沒打算聊什麼正事,只是等到她進入涼亭,與鄭居中面對面而坐,好像不說點什麼,她就會覺得有點……暴殄天物了。
至於涼亭“小天地”內的兩位僧人繼續登高與對話,清嘉看了也等於白看,聽了也白聽,一則完全不懂,再者道不同。
清嘉強行壓下心中那個念頭,換了個話題,亦是心中好奇已久的問題,“敢問先生,會覺得什麼事情,是真正有意思的嗎?”
鄭居中微笑道:“很多啊。”
例如在一處中等品秩的福地之內,鄭居中曾經讓某個自己,白手起家,從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在短短二十年間,變成一位成功輔佐帝王一統天下的軍師。同時又新增了兩個嶄新身份,其中一個,是武學天賦極好的草野莽夫,揭竿而起。另外一個,成為了山上練氣士,修行資質一般,下山後去當了縱橫家。
三者各有一條潛在的主要心路脈絡,牽引三人走向不同的道路,分別負責三件事,建立,摧毀,修補。
鄭居中低頭看著那座山頭,突然說道:“鴛湖道友,是該為金翠城作長遠計了。”
清嘉如釋重負,沉聲道:“懇請先生賜教。”
金翠城在在蠻荒天下的處境,與酒泉宗相仿。
兩座宗字頭的立身之本,分別是煉製法袍和釀造仙釀。
在外界看來,金翠城因為曾經幫助舊王座大妖仰止,將那件墨色龍袍提升了一層品秩,才得到了仰止的庇護,倒也不假,畢竟蠻荒天下的那撥飛昇境大妖,極少侵擾金翠城,卻非全部事實,仰止確實對清嘉青眼相加,可不過依舊是想要將其吞併,作為一隻財源廣進的聚寶盆,之所以沒有成事,還是清嘉堅持己見,甚至不惜撂下一句狠話,仰止似乎有些不為人知的顧慮,才沒有與清嘉一般見識,反正此間辛酸,不足為外人道也。
由於金翠城的法袍,煉製門檻高,難以大規模量產,上次攻伐浩然天下,金翠城與仙簪城在內幾個宗門,都屬於破財消災,給出了一大筆神仙錢,而金翠城這邊,也搬空了密庫儲藏千年之久的法袍,一併折價交付給甲子帳。
所以在劍氣長城那邊,金翠城這邊也沒有任何修士現身戰場。而城主清嘉,只是在之後的託月山議事中現身,與那撥參加文廟議事的浩然大修士,遙遙對峙,事實上,當時對面仔細打量這位金翠城女仙的視線,不在少數,當然還是因為她身上那件水路分陰陽、擁有日月更迭、斗轉星移大道氣息的“煉水”法袍。
鄭居中瞥了眼女子仙人,點頭說道:“桃亭道友的建議,大方向是對的。”
看人道心、翻檢記憶如隨手翻書。
清嘉沒有感到任何不適,只是追問道:“以先生之見?”
金翠城能夠數千年來始終屹立不倒,在於擁有兩座所謂的靠山,分別是明處的仰止,暗處的蠻荒桃亭。
可惜舊王座大妖仰止,未能返回蠻荒,被柳七攔阻,已經被文廟囚禁,桃亭也早就在那十萬大山當看門狗多年,如今更是在浩然天下那邊,搖身一變,成了那個在鴛鴦渚一舉成名的嫩道人。
所以託月山大祖的嫡傳弟子之一,同為女修的大妖新妝,先前曾讓金翠城全盤交出煉製法袍的秘法、道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