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孩子見這位年輕道長如此作為,猶豫了一下,也面朝山中,有樣學樣,懵懵懂懂,行了一個大禮。
陸沉見此情景,嘆息一聲,“與道有緣,與我亦然,難怪貧道會被你一線牽引至此。”
對待修行一事,山上尋常的仙府門派,看中實打實的修行資質,畢竟萬法無常,福緣一事太過虛無縹緲,難以揣度,但是對久在山巔的大修士而言,卻是重視緣法大過資質。
而眼前這個孩子,就是無修行資質,卻有一份慧根,就像曾經某人的境況,後者本命瓷一碎,等於手中無碗,就接不住東西。
陸沉重新蹲下身,問道:“你叫什麼名字?”
孩子答道:“只有個姓,沒有名字。姓葉,樹葉的葉。”
“好姓氏,一葉浮萍歸大海,果然我們仨,都有緣分。”
陸沉笑道:“至於有姓無名一事,有好有壞,不用太過傷心。我認識一個朋友,他那才叫慘,長得那叫一個相貌堂堂,學問才情也好,修行更是厲害。孫道長是雷打不動的天下第五人,此人卻是板上釘釘的墊底第十一人,湊巧次次都不用入榜,跟那雅相姚清是至交好友,他給自己取了一大堆充滿仙氣的道號,比那皚皚洲韋赦只多不少,你猜他的本名是什麼?”
孩子搖搖頭。
陸沉捧腹大笑,“叫朱大壯。”
孩子看著那個年輕道長笑得都快喘不過氣了,也不知道有什麼可笑的,有個這樣的名字,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嗎。再說了,好歹有名有姓的,多好的事情。
至於那些聽不懂的內容,孩子覺得像是在聽天書呢。
陸沉好不容易停下笑,揉了揉肚子,“不過如今曉得他這個名字的人,不多了,貧道湊巧就是其中之一。”
此人是市井屠子出身,登山修行之前,便有句口頭禪,活夠一百年就可以殺了吃肉嗎?
等到此人得道,身居高位,也還是個秉性難改的火爆脾氣,遇到不順眼的人,不痛快的事,不過是將“百”字修改成了“千”。
而且與人切磋道法的方式,在青冥天下都是那邊獨一份的,要麼你打死我,要麼我打死你,就是他選擇先站著不動,任由對方轟砸術法,直到靈氣耗竭,徹底技窮了,他才動手。而且只要對方不點頭,他就不動手,所以有一場架,打了足足三百年,前者開始只是個仙人,硬生生在鬥法途中,打成了一個飛昇境修士,結果到最後,三百年的朝夕相處,如影隨形,就那麼被硬生生逼瘋了。
饒人不是痴漢,痴漢不會饒人。
陸沉撿了一根樹枝,絞腕畫符,筆搖散珠。
神意出塵外,靈怪生筆端。
陸沉一邊“鬼畫符”,一邊隨口問道:“知道自己是個傻子嗎?”
孩子視線低斂,神色黯然。
只聽那位年輕道長安慰道:“哪有傻子知道自己是個傻子的道理,你自己想想看,是不是這麼個道理?”
之前被某人路過此地,給孩子輕輕一拍後背,幫忙拍散了那些不堪重負的“舊賬”,如老黃曆翻篇一頁。
孩子好像就一下子開竅了。
陸沉丟了樹枝,拍拍手掌,微笑道:“傻子大致分兩種,都可以視為‘白痴’,首先宣告,與你說好了,這不是一個貶義詞,也不是一個褒義詞。聽不懂褒義貶義的意思?那麼往簡單了說,就是沒什麼好話壞話的區別,就只是一句家常話。”
“一種就是以前的你,迷迷糊糊,就像獨自做夢,這場夢,只有你自己知道,對夢外人事,就一無所知了,所以會被夢外人,當做一個傻子。”
“還有一種白痴,就是修道之人,也就是書上所謂的山上神仙了,他們為了證道長生,追求壽與天齊,不得不摒棄了我們生來就有的七情六慾,與之交流者,唯有天地,只有道法,再不是身邊人了,在貧道眼中,這屬於一場天下共夢中,所有人都在做同樣一個夢。既然是生而有之,那麼摒棄情慾,此事即是‘天予不取’,當然了,也有人視為一種還債,唯有債務兩清,才能清清爽爽迎接‘天劫’,因為在這些人看來,破境的天劫,就是老天爺放租多年,要收取利息的。”
所謂的天生道種、仙胎,幾乎都有一種共性,那就是……不近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