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仕途(三)
“史弘肇要謀反!”剎那間,劉知遠魂飛魄散,用手及時在帥案上扶了一下,才勉強讓自己不至於一跤坐倒。
此番御駕親征,他幾乎把所有能調動的力量,全都調到了鄴都附近。唯一留守汴梁兼威懾地方諸侯的,便是史弘肇麾下的兩萬禁軍。如果史弘肇造反,前線所有兵馬非但會瞬間被抄掉後路,符彥卿、李守貞、侯益、白文珂等已經宣佈俯首的豪傑,恐怕也會立刻跳起來分一杯羹。
“這不可能,史元化不可能造朕的反。朕,朕一直拿他當生死兄弟!朕曾經跟他同生共死!”一陣陣暈眩的感覺,從頭頂襲來,令劉知遠說出口的話,都時斷時續,“他,他除了領兵打仗之外,什麼都不懂。他,他把滿朝文武幾乎得罪了個遍,他,他怎麼可能反得了朕!”
“陛下,陛下勿慌。微臣,微臣不是那個意思,微臣沒說過史樞密有不臣之心!微臣敢以性命擔保,史樞密沒有不臣之心。”見自己一句話把劉知遠給嚇得方寸大亂,大漢同平章政事楊邠好生尷尬,連忙上前幾步,伸手攙扶了對方一把,低聲解釋:“史元化對陛下忠心耿耿,微臣絕不敢離間。天底下無論誰會造反,他都不可能造反。想造反必須先拉攏人心,他平素橫的像頭驢子般,誰肯跟他走得太近?微臣,微臣推斷,應該,應該是有人故意截留了沁陽遇襲訊息,或者想方設法阻撓了他出兵!”
“嗯!這還差不多!”劉知遠聞聽,心中的石頭迅速落地。史弘肇和郭威二人是大漢國的兩根擎天巨柱,無論哪一根倒了,大漢國都會在劫難逃。而只要這兩個人還在,哪怕是軍事上遭受了些挫折,劉知遠也有信心捲土重來。
但是僅僅把眉頭舒開了一個呼吸時間,他的臉色就再度變得鐵青,“你到底是什麼意思?你個老匹,老糊塗,你給朕把話說清楚!”
這一次,楊邠沒有再做更多解釋,而是退開半步,正色回應,“陛下應該已經猜到了臣是什麼意思。其實,恐怕今晚不止微臣一個人看出了問題所在,只是,大夥都不願讓陛下父子失和罷了!”
“你,你,你……,你胡說八道!”劉知遠抬起手,指著楊邠的鼻子,身體哆嗦得宛若風中荷葉。
眼下在汴梁能責主事的只有兩個人。一個是馬步親軍都指揮使兼樞密使史弘肇,另外一個,則是剛剛才被任命為汴梁留守,左衛大將軍,大內都檢點的二皇子劉承佑。既然楊邠一口咬定問題沒出在史弘肇身上,那到底是誰隱瞞了沁陽被圍的軍情?誰故意耽擱了禁軍渡河去援救懷州?答案不說自明!
“微臣輔佐陛下多年,可曾攀汙過任何人?”見劉知遠居然拒不接受事實,楊邠的倔勁立刻又犯了,笑了笑,大聲反問。“況且此事,陛下給史弘肇去一封信就能把來龍去脈弄清楚,又何必發這麼大的火,這麼著急斥責微臣?”
“你,來——人!”劉知遠心頭的怒火,騰地一下就竄過的頂門,用力一拍帥案,大聲命令。“把這信口雌黃的老傢伙給朕拿下,給朕關到死囚營裡去,永不開釋!”
“遵命!”當值的御林軍答應一聲,快步入內。見到自己即將擒拿的人是同平章政事楊邠,愣了愣,一個個身體都僵在了帥帳中央。
此刻可不是後世的某朝,龍顏一怒,宰相照樣直接下獄抄家。此刻的同平章事,有跟皇帝坐而論道之權。正式上朝的時候,都得在御案附近專門給宰相擺一個舒服的錦墩就坐。宰相即便犯了天大的錯,只要不是謀反,也必須先經由其他臣子出面彈劾,走完了庭辯、罷免、問責等一系列非常複雜的流程,才能下獄定罪。前一段時間皇帝將楊邠關入罪囚營裡思過,已經惹得群臣議論紛紜。如果剛剛放出來再給抓進去,恐怕用不了半個時辰,得知訊息的文武官員就要聯袂叩闕了!
“都愣著幹什麼,還不動手?”見十幾個御前侍衛,居然連一個乾巴巴的糟老頭子都拿不下來,劉知遠愈發怒不可遏。再度拍了下桌案,厲聲催促。
“是!”眾親衛們又弱弱的答應了一聲,雙手空端在身側,進退兩難。
好在同平章事楊邠懂得體諒他們,笑了笑,衝著劉知遠長揖及地,“陛下,臣今夜出言無狀,理當下獄嚴懲。臣回死囚營去了,請陛下暫且息怒,明日一早,召集文武百官當眾議臣之罪,以明律法,以正朝綱!”
說罷,將雙手向身後一背,邁步朝營門口走去。
眾親衛趕緊快步跟上,逃命一般,簇擁著楊邠向外躲避。劉知遠被氣得眼前一陣陣發黑,指著楊邠的背影,破口大罵,“鄉巴佬,給你點兒顏色你就開染坊。二郎,二郎幾時得罪過你,你要如此陷害他。二郎,二郎才做了汴梁留守幾天,怎麼可能,怎麼可能……”
眼前忽然又是一黑,他身體來回搖晃,叫罵聲瞬間卡在了喉嚨裡。早躲到了帳門口處的蘇逢吉見狀,趕緊飛身竄上前來,雙手死死抱住了他的後腰,“陛下,陛下息怒。別,別跟這個村夫一般見識。他,他是在故意賣直沽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