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幽深、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在那眼中流轉,她乾啞的喉嚨裡低低溢位一聲喚——
陸勉。
心緒間有異樣劃過,又來不及抓住是什麼,只看到推床靠近他的目光從她臉上移轉至身上,蹙了眉頭,就在要掠過她時突聽他輕令:“等一下。”
推床頓住,他側轉過頭來了,眼神沉鶩:“你怎麼了?”
她咧了咧嘴,“等得腳麻了。”他的視線立即射向她的腳,“需要我下來扶你嗎?”
她立即拒絕:“不用。”
這時醫生也從手術室出來,揚聲而喊:“病人家屬呢?”她連忙扭轉頭應:“在這。”
強撐著扶牆起身,儘量不讓步履蹣跚,但覺身後那道目光始終停駐在自己背上。終於聽見推床被推動,軲轆輪轉,漸漸遠去,她才鬆了口氣。
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對他說實話,就是在當下那一刻便不想讓他知道。注意力被從醫生背後推出來的威廉吸引,連忙上前詢問:“李醫生,手術做得如何?”
“還是順利的,過程中都沒有出現過任何排斥現象。不過術後三天十分重要,防止有什麼後遺症的併發症出來,必須要密切觀察,如果孩子體溫有所異常是正常的,因為即使換血孩子的身體也要有個接收過程,但如果高溫不退就反常了。所以你們家屬這三天務必要密切注意,我也會定期來給孩子做檢查。”
聽見手術成功,自然心頭一寬。但旋即又問:“大人如何?”
李醫生的臉上露了個古怪的表情,讓林妙不由心頭一緊,追問:“是不是有什麼不好?”李醫生搖了搖頭,“沒有,陸先生的身體還是很強壯的,只是他畢竟失血過多,庫房又沒有這種血型為他補充能量,這幾天裡必須要好好調理才行。如果體溫有異常也一定要來說,防止失血過多起了別的併發症。”
等醫生離開,腦中思索著剛才兩段術後叮囑,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明明兩種所述都類似,卻總感覺裡頭的意思有不同。為什麼聽著好像大人的情況比孩子還要嚴重?
她先去了威廉的病房,看著護士幫孩子換好床位又掛上點滴後細問了些細節,剛好阿姐聞訊趕了回來,進門就急聲而詢:“手術怎樣了?有沒有成功?”
不用林妙回答,正在觀察威廉狀況的護士微笑著道:“放心吧,手術非常成功。手術過程中我們的小威廉很勇敢,看到醫生伯伯給他打針一點都不哭鬧的,現在因為麻醉還沒過所以還在沉睡中,晚點就能醒來了。”
“麻醉?孩子能打麻醉嗎?”林可驚惶而問。
護士答:“是在不危害孩子身體的有限劑量下的,我們李醫生有著多年治療溶血癥的經驗,放心吧。”護士並沒胡亂保證,威廉很快就醒過來了,但因為是術後整個精神狀態都是懨懨的,餵了幾口粥喝就又睡過去了。
到這時林可才整個人放鬆下來,想起林妙還沒吃飯,連忙叫她去樓下吃。
又看了眼安睡了的威廉,林妙走出了病房。不過她沒有下樓,腳步不受控制地走向了那一間成人單獨病房。透過門窗看裡面,那人正獨自靠坐在床上,由於右邊的手背上吊著點滴,只得用左手去拿放在床頭櫃上的食盒,許是那食盒蓋得緊,他怎麼都開不了。
看到此處林妙推門而入,引來他投注過來的視線,只淡淡瞥了眼就徑直走到床邊,拿起了床頭櫃上的食盒幫他挑開蓋子。應該是醫院為他準備的營養粥,有玉米、燕麥等配料在內,還有些燙手,開完蓋子她又繞到床尾幫他把桌板掀起來,粥也幫他端好在手邊。
他也沒作聲,就抓了勺子開始喝粥,可那動作笨拙的樣子實在讓她看不過去。無聲奪走了他手中的勺子,舀了一勺粥送至他嘴邊時目光相對,看見他錯愕了一張臉。
不過他是個反應多快的人啊,立即回過神來就著她的手去喝粥了,卻到嘴裡就被燙到了。哪怕本能地嘶的一聲發出,卻仍然強梗著脖子把那一口粥嚥進去了。
林妙意識到自己的粗心,下一口便先吹兩下再送過去了。也不去理會他盯著自己的目光了,對上了也當沒看見,很快一碗粥就都喂完了。起身時手忽然被他抓住,“別走。”
她低眸看了看他的手,無奈而道:“我把空碗放旁邊。”
他卻奪過空碗往床頭櫃上一扣,又來抓了她的手,她只得再次坐下,事實上她真的並沒想走。但坐下來了兩人又都沉默,她不知道要開口說什麼,問他身體狀況如何又顯得刻意,只看他此刻蒼白了的臉就也知道,哪怕他身強體壯,一下子要輸那麼多的血給威廉換血,也對他受損極大。
是她疏忽了,沒有事先安排護理來照應。剛剛在視窗看到他孤伶伶一個人的時候便覺鼻酸,所有人的注意全都在威廉身上,卻唯獨遺漏了對他的關心,哪怕是她。
沉寂裡他突然開口問:“妙妙,你恨我嗎?”